離開作戰指揮室後,楊小千在一位武警戰士的帶領下來到治療室——也就是另一個帳篷。


    於謙和方玉正躺在帳篷裏兩張行軍床上,支架撐起他們瘦弱的身軀,不寬的帆布僅能勉強容納雙肩,還好他們都處於深度昏迷狀態不會輕易翻身栽倒。


    “這就是你們的傷兵營?”楊小千看著帳篷裏簡單到可以用簡陋來形容的布置,問,“軍醫呢?”


    帶路的年輕戰士目不斜視,冷冰冰地迴答:“這不是傷兵營,這是治療室,我們沒有傷兵營。軍醫在休息,他們沒有任何危險,不需要看護。”


    楊小千對他沒來由的惡劣態度略感惱怒,轉念一想,既然是對屍前指,確實沒有建立傷兵營的必要——畢竟在與喪屍作戰過程中受傷的人都會被感染轉化成喪屍。


    “嗯,出去吧。”楊小千走向於謙的床位,向身後隨意地揮了揮手。


    連續幾天的奔波惡戰早已讓楊小千感到疲倦,與劉遠舟的談判更是耗費心神用盡耐心。既然年輕的阿兵哥沒有給自己好臉色,精神狀態不佳的楊小千也懶得好好迴應。


    武警戰士朝楊小千的背影瞪了一眼,沒有敬禮,直接轉身走出帳篷。


    楊小千搬了個鐵盆倒放在地上當矮椅,盯著如嬰兒般熟睡的於謙壞笑。


    “讓你裝,這迴長教訓了吧。也不知道多久能醒。”楊小千小聲嘀咕,正放進褲袋裏掏煙盒的右手突然僵住。


    如果沒記錯的話,於謙那塊懷表就放在他褲子右側的口袋裏。


    出於對楊小千等人的尊重,耿誌平的部下並沒有對昏迷的於謙和方玉進行搜身。


    所以,那塊藏著諸多秘密的懷表,此刻應該靜靜躺在於謙右側褲袋裏。


    心髒停了半拍,而後砰然跳動。“拿,還是不拿?這是個問題。”楊小千立時陷入天人交戰。


    像這樣藏滿秘密的東西,當然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拿!為什麽不拿?


    可於謙是自己的朋友,未經允許偷盜他的東西,合適嗎?這可不僅是道德問題,還會惡劣影響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建立的關係。


    不不不,既然是朋友,拿他的懷表看一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可這個於謙不是相處十幾年的死黨,隻是一個認識不足半月的異界來客。以他多疑的性子,肯定會……


    “唔,你在幹什麽?”另一張行軍床上的方玉不知什麽時候醒轉,帶著怪異和疑惑的目光停留在楊小千伸向於謙褲子又停在半途的手上。


    “唰”楊小千觸電般收迴右手,盡力保持鎮定並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方玉的臉更加蒼白,看向楊小千的眼神也更加怪異。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楊小千的心思何等細膩靈敏,轉瞬便猜出方玉在想什麽,臉上一副吃到屎的表情連連擺手,“你誤會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方玉不是笨人,為了避免尷尬馬上配合點頭,轉移話題:“黑子呢?”


    “你是說你那個同學嗎?”楊小千仔細想了想,迴答道,“應該被安置在附近,你先好好休息,我一會兒讓人把他帶來。”


    如今方玉成為覺醒者,且擁有破壞力強大的能力,楊小千對他的態度發生了極大轉變,一如楊小千覺醒時於謙的轉變。


    雖然不認同於謙那一套,但楊小千不會以輕視或無所謂的態度對待任何一個覺醒者。


    “謝謝。”方玉麵對救命恩人沒有自詡甚高端起架子,恭恭敬敬低頭道謝,“要我出去嗎?”


    “不用,在這休息,喝水嗎?”楊小千一邊給方玉倒水一邊說道,“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跟你同行的那個女孩沒救迴來。”


    方玉陷入沉默。


    “我們把兇手——就是那個變異體打成重傷,但是發生了點意外,沒能殺死他。具體的過程等一會兒你朋友來了你可以問他。”楊小千側過頭,不願看方玉。


    方玉滿眼血絲無聲哭泣。


    楊小千咬咬牙繼續說:“之後我們會率隊追殺他,並清剿沿途的變異體,你去不去?”


    “去!”方玉幾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齒,從嘴裏蹦出來一個字。


    看到方玉在自己的言語刺激下不顧危險決定加入變異體獵殺隊伍,楊小千心裏沒有一絲一毫喜悅,反而為自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為感到不齒。


    長久的沉默使帳篷外麵的聲音變得清晰。


    除了巡邏隊每隔一段時間路過的腳步聲,還有些許壓抑不住的哭泣聲,對於被楊小千救下的人們而言,能夠放聲哭泣都是一種來之不易的奢侈享受。


    畢竟,沒有特權的人不允許在遍布荊棘的道路上宣泄情感。


    “你看過越獄嗎?那部美劇。”方玉擦幹淚痕打破了沉默。


    “沒有。”楊小千搖頭,高中生涯學習緊張,哪有時間追劇。


    “越獄的主角有種心理疾病,他對周圍的苦難有強烈的共鳴。他對別人的困難無法坐視不管,他關心其他人的幸福遠多過自己。當有人遇難時,他情願打亂自己的規劃犧牲自己的利益也要盡力幫助別人。”方玉扯動著嘴角,好像想露出一個苦笑,但沒能成功,“我可能也有一些這樣的傾向。”


    “噢?”楊小千微微俯身,用手肘撐住膝蓋,做出聆聽姿態。誰都有需要傾訴的時候,如果不能提出建樹性的建議或者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講什麽也沒關係,隻要認真聽就好,對方一定會感受到這份善意進而心生感激。


    “現在大家怎麽稱唿這種人來著?”方玉想了想,不太確定,“聖母婊?”


    “不不不!”楊小千趕緊糾正,“要我說,聖母婊是指那些犧牲他人利益強行體現自己光輝的人,比如說吧,前陣子那新聞,未成年奸殺同班女同學,一大票不相幹的人嚷嚷著未成年人保護法人權保護法,要求輕判,還堵住受害人父母的家門要求他們表示寬容聯名上書。這種人,就叫聖母婊。”


    “而甘願犧牲自己利益去幫助他人的人,這種人應該說是聖母吧。”楊小千衝方玉指了指,“比如你,在自保無力的情況下還要帶著素未相識的小孩逃亡……當然,在我眼裏聖母不算是貶義詞,不論理性看待你的選擇是否正確,你能這麽做真的很讓人敬佩。”


    “謝謝。”方玉目光迷離,語氣低沉,“那,你聽到外麵那些哭聲,你不會難受嗎?你真的願意聽到他們悲慘的哭聲,看到他們絕望的表情嗎?”


    這個問題楊小千不知如何迴答,隻好敷衍。


    “嗯,還好。”畢竟人都是群體性動物,會與同類產生共鳴和同感。楊小千自問不是“絕對理智”的精神病人,要說內心毫無波瀾決不可能。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們現在有他們沒有的能力,是不是應該站出來做點什麽?”方玉終於忍耐不住,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英雄都沒有好下場,逞能隻會害死自己。”楊小千不信這一套,但在拒絕時不知怎麽,鬼使神差說出了小時候聽媽媽說過的話。


    “沒有怕死的英雄!”方玉抬起頭,直視楊小千的雙眼,楊小千好像在他眼裏看到了一團烈火。


    “嗬嗬。”楊小千幹笑一聲,不再迴應。


    外麵的哭聲在前指戰士們的安慰下逐漸平息,楊小千撩開帳篷簾,正好看見巡邏隊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來。


    他們都是普通人,他們都沒有超能力,他們在屍潮和變異體麵前一樣脆弱。


    但他們不畏艱辛,不懼死亡。


    他們背起行囊,扛起長槍,邁過機械炮火組成的圍牆,踏向充滿危險的遠方。


    他們有一種楊小千沒有的東西:勇氣。


    深深吸一口新鮮空氣,肺部的冰涼依舊無法幫助冷靜占據主導,根深蒂固的英雄情結再次發芽,楊小千轉頭問方玉:“遠江同胞營救協會,簡稱遠救會,這個名字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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