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到女妖倉皇的聲音由遠及近:“我攔了他們,一起殺出去!”


    更聽到不遠處的八員妖將低唿:“將軍,該撤了——”


    這三句話幾乎同時傳入他的耳中,但在他的意識裏,這極短的時間卻變得極長。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或許這就是將死之——


    下一刻,紅娘子飛撲而至。妖將正攔在她身側。這女妖便隨手一揮……妖將的身軀轟的一聲炸成一片血沫,劈頭蓋臉地濺了他身後的八員妖將滿身!


    那八人驚詫莫名,可再不敢等下去了,登時作鳥獸散……不複來時的威風氣勢了。


    紅娘子正要再將這八人也送上路,卻聽見李雲心低聲道:“別追了。”


    他這聲音……聽著也沒什麽力氣。卻不是此前喊話時那種略微絕望頹唐的感覺,倒有三分的淡定、從容了。女妖便因他這一句話而愣了愣,終叫那八人逃遠了。


    紅娘子原本穿一身大紅袍。可如今紅袍殘破成片片縷縷,顯然在此前的纏鬥中很是吃了些苦頭。她幾乎是風馳電掣而來,本欲救李雲心脫困、再一起拚死殺出重圍。然而如今終於瞧見李雲心的臉,忽然意識到事情也許不是她所想的那個樣子——


    李雲心看著她,笑了起來:“我原以為你得了龍魂,肯定要變。現在看,還是洞庭那個李閑魚。”


    紅娘子皺起眉,往遠處的浩瀚軍中看了一眼,又看李雲心,厲喝:“你做什麽!?被這樣的人給攔住?怎麽不走?!”


    李雲心卻忽然向後一退,落迴到石柱上:“慢慢說,不急。”


    紅娘子瞪他:“現在走!不然琴君和他們合在——”


    “她倒是個意外。不過我也就更高興了。”李雲心輕聲打斷她,“我來看看你的傷。”


    紅娘子愣住。憂慮與焦躁凍結在臉上。而後她慢慢皺起眉:“你……”


    “來。”李雲心招了招手,“我還得對你道個歉。”


    ……


    ……


    浩瀚軍右將軍的整個身軀炸裂開來那一瞬,浩瀚君臉上的喜色凝住了。而後皺起眉、失聲道:“……怎麽!?”


    但這時候,身邊的北海龍王低聲道:“先不要計較那事——陸客來了!”


    ——紅娘子因著陽謀衝入陣中之後,與她纏鬥的琴君便不再追擊。顯然是知道這陣法的厲害。但也並未有半分的猶疑,身形一折,直往那浩瀚軍旌旗最密集處而來。


    隻是收斂了身上極度強大的氣勢,算是表明了某種“暫不為敵”的意願。


    陸客既然如此豪放,四位龍王便也不好膽怯——盡管此前還在商量該如何與那位琴君接洽。


    隻是在這時候瞧見自己的領軍的大將竟被那女妖一擊隨隨便便地殺了……浩瀚君著實感到驚詫莫名。那女妖……強悍到如此地步的麽?!隨手一擊便叫妖力近乎廣生玄妙境界的大妖粉身碎骨?!


    那麽……此前與她纏鬥許久、甚至將她重傷的這位琴君,又該強到何種地步?!


    這種強橫……似乎還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料的啊……


    北海龍王一聲提醒之後,琴君已經在中軍之外停住身形。這時候她不再在空中如同閃電一般縱橫來去,倒是所有人都將她的模樣看仔細了。


    她有美麗的容貌。披了毛領的大氅。頭發梳籠得簡潔利落,倒仿是個行走江湖的俠女。臉上的神情肅穆冰冷,細眉微蹙,喝道:“這裏誰主事?”


    ——免去了許多的客套。甚至直接得有些無禮。這倒與四位龍王所探得的那個琴君稍有不同。據說龍大囚牛向來溫和從容,隻在必要時現出雷霆手段。可她如今卻是這模樣……仿佛心中極為不耐。


    此時逃命迴來的八員妖將已經狼狽迴到陣中。浩瀚君卻得暫且按下心中疑惑,先去應付那個琴君。他定了定心神,從寶座上站起,走出幾步、乘浪向前,而三位龍王緊隨其後。於是駕前諸軍便為他們分開一條道路,看起來極有氣勢。


    浪頭將他送至與琴君相隔數丈之地,浩瀚君才沉聲道:“陸上的朋——”


    “你們要殺李雲心,是不是?”琴君似乎沒什麽耐心聽他客套,“既然要殺,圍在這裏做什麽?”


    她語氣不善,似乎滿心怨恨。在私下裏,浩瀚龍王或許會再探探口風。可如今是在軍中。他身為一軍之主,豈能容人如此無禮。便將臉色一沉:“陸上的朋友,本君怎麽殺他,何時殺他,似乎輪不到你來管。”


    北海龍王見勢不妙,忙道上前笑起來:“客人稍安勿躁……你遠道而來,尚不清楚此處形勢——”


    “我不耐煩聽你們的形勢。”琴君冷冷地看他一眼,“我隻為叫李雲心形神俱滅而來。”


    她說了這句話,口氣終於稍稍緩和了些。似乎與紅娘子鬥出來的火氣也漸漸退去了:“你們要殺李雲心,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他身上有許多寶貝——你們可以安心,我半件都不要。”


    北海龍王便繼續來打圓場:“客人原來是快人快語……浩瀚君也不必動怒嘛,啊,這個,咱們不妨坐下來好好談談——客人可以瞧見這李雲心被咱們鐵桶一般圍了起來,啊,這個插翅也難飛……你久居陸上,大概對咱們洋上的事情不大了解——”


    琴君的眉頭終於也漸漸放鬆了些。將當先這四位龍王略一打量,最終把目光投向浩瀚龍王:“她從前嚴禁我們往龍島來,更不喜我們往海上來。原來是在海上還藏了你們這些……哼,我路上聽說你們也自稱海上的龍王。知不知道你們和我們的那位真龍神君,揣的是什麽心思?”


    浩瀚君冷冷一笑:“琴君不知道我們的事,我們卻知道些你的事。也知道李雲心將陸上攪得天翻地覆,如今又跑來海上生事了。”


    “至於那一位的心思,如今也不用琴君提點了——她已經和洋上的無生仙門聯起手、要借這李雲心將我們一同葬送。好在天不亡我,如今叫那小兒落網。”他說到這裏,眯起眼睛,“等我們生擒了這小兒,問明白了些事,再去和他們細細計較。但你既然是快人快語,我也直來直去。”


    “問過那李雲心之後,自然可以將他交給你。但在此之前,我軍如何調度、何時殺他,就不勞琴君費心。你若是心急,我也可以放你入陣中,你去同李雲心和那女妖鬥——但隻怕一時半刻也難分勝負。那李雲心的手段,想必琴君早領教過。沒我軍這個大陣麽……哼。”


    他的語氣也不是很好。北海龍王便怕這位氣勢洶洶的陸客再生氣,剛要說話……


    卻見那琴君忽然笑了笑。


    雖說是冷笑……然而這一笑也叫祁川龍王呆了一下子,目光變得熱切起來。


    “原來你們也知道李雲心從前的事……”她在虛空中往前走了兩步。於是四位龍王的身邊便有輕微的兵甲撞擊聲響起——那些兵將都眼見了此前兩個女妖爭鬥時的情景,曉得眼前這個家夥的厲害。如今瞧她邁步要過來,下意識地便將刀兵握緊。倘若不是浩瀚軍平日軍紀嚴明,恐怕早有人駭得出手了。


    但琴君不以為意。又走幾步才道:“既然知道就更應該明白,對付他這樣的人,以即時格殺為第一要務,萬不可給他準備、拖延的機會,更不要給他說話的機會。隻怕你們再遲遲拖下去……”


    她原來停下來的時候,還是在李雲心的百裏大陣之外,但已極近了。到如今這麽幾步走過來,才終於踏入陣內。因而說到這裏,臉色忽然微微一變,將言語止住了。


    倒叫四位龍王愣了愣——又瞧見琴君輕輕地“咦”了一聲,再將眉頭微微蹙起:“不對……這裏這個陣……”


    浩瀚君這才笑了笑:“陣?自然有個陣。除了咱們這個大陣之外,原本那李雲心還布了陣。你說的,倒也是實情。此前我軍的確被李雲心拖延了幾日——原來他就是倚靠這個陣,要等被你追來那女妖迴援。可如今麽,他這打算落了空。哈哈……他在陸上做得成的事,在海上可未必做得成。琴君——”


    他拖長了聲音:“我知你境界高。但在統籌大局、排兵布陣這一層上麽……怕是要多跟我們洋上的學一學。”


    但琴君隻皺眉,似是在努力迴憶什麽事。北海龍王瞧見浩瀚君又要將她激惱了,忙岔開話兒:“啊……這個,琴君……是怎麽知道李雲心他在這兒的呀?”


    “自然是發現他的行蹤追來的——”她在苦思,因而隨口應了一聲。但很快又抬起頭,“他這陣有蹊蹺!該是——”


    “蹊蹺嘛,是有的。”祁川龍王到底插上了話兒,言語比浩瀚君和北海君都要溫和,仿佛是在和路邊偶遇的美人兒搭訕、又像是迫不及待地獻寶,“好叫琴君知道,這浩瀚軍前幾天可是好好吃了些苦頭——但也不怪浩瀚君指揮不力,隻是他的陣法古怪。一個人滅殺了數千人,哎呀……好在咱們力挽狂瀾,將他給逼到絕境。琴君眼下用不著擔心……他已是黔驢技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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