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共濟會的遊魂雖然也會奪舍,可與李雲心自白閻君那裏得知的手段,卻是有本質不同的。共濟會的奪舍,是奪軀殼。依著李雲心的觀察與蘇生從前所說——譬如奪去了雙聖身軀的遊魂,還不能完完全全地發揮這身軀的全部力量。也隻是,“穿了一件衣裳”罷了。


    然而他奪舍龍九,卻是在龍九身死的基礎上,將自己的神魂填進了螭吻的“空”中——這是類似於神位一樣的東西,全天下隻有龍族才有,倆個巴掌就數得過來。奪舍之後將擁有龍子該有的全部力量、擁有這世界上同境界中最最強橫的身軀。


    共濟會的這兩個遊魂說什麽六欲劫身……不就隻是想要擁有一具自己的身子麽?


    一旦得知了這個秘密……豈能還要他占據著螭吻這個“空”!


    所以……他說“奪了龍九的軀殼”。


    而蘇玉宋似乎並未對此表示什麽異議。這意味著,出於某種原因,劉淩沒有說出那夜的詳情——李雲心殺死龍九之後,九公子的身體便消失了,是沒什麽“軀殼”可以給他奪的。


    是……他們並未細問。還是說那劉淩,因著李雲心將她從洞庭中救出來這件事,還一個情?


    但無論如何,李雲心要繼續說下去——他微微一頓:“那時候我已走投無路了。龍九纏上了我——那妖魔是沒什麽道理可以講的。他歡喜的時候可以逗著我玩,發怒了又會一掌將我擊得吐血。伴他如伴虎,我時刻都在生死邊緣遊走。”


    “偏……劉淩又跑來渭城,也逼我逼得緊。與如今比起來,其實是那時候的情勢更加兇險一些——與龍九沒道理可講。與劉淩可以講道理,然而我也沒有資本可講。”


    “因而我想……與其被他們殺死,倒不如放手一搏了。”李雲心眯起眼睛,仿佛沉浸在從前計謀得逞的快感當中,“我自然懂得奪舍的法門。畫道當中有這手段——譬如化虛為實,憑空畫一個身子出來。從前我座下那三花的身子,便是我以這種手段給它造出來的。”


    “於是我布陣,確保自己神魂不失。又挑動龍九與劉淩爭鬥。最好的情況是龍九死,我奪了龍九的身子。壞些的情況是劉淩死,我奪她的身子——她雖是女流,然而資質極好,也是上選。最壞的情況……是兩人同歸於盡,都未留什麽在這世上。那麽……我便也隻好先隨意附身一個什麽人,慢慢等待時機了。”


    他頓了頓,輕出一口氣:“但最後是最好的結果。”


    蘇玉宋與卓幕遮一直盯著他看,麵上沒什麽變化。蘇生雖活了,可還在昏迷。蘇生不說話,蘇玉宋便又成為一個冷靜沉穩的人。


    李雲心言罷,蘇玉宋便沉默著踱了兩步,似是推敲他所說的是否屬實。又或者……李雲心所言的“奪舍”,實際上正是他們這些遊魂也做得到的,因此也略有些失望。失望,也稍稍生疑。


    如此過十幾息的功夫,蘇玉宋忽然轉頭看他:“你奪舍龍九,再借著願力以這妖魔的身軀成就了真境。”


    “那麽此前在野原林中的布置手筆更大,必然是想要再晉一階——這一次,又要奪舍誰?”


    李雲心毫不遲疑地答:“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龍子是真境,七個龍子是玄境,一樣可以修妖魔之道。他們八個,隨便哪一個都可以。因而我才上雲山來——就是為了確保你們知曉龍子的意圖,確保你們可以殺死他們。”


    蘇玉宋再厲喝:“確保?你怎麽肯定我們便要殺死龍子了?”


    李雲心一笑:“自然肯定。而且我相信,在你們原本的計劃裏——殺死一個或者幾個龍子這件事,是占據了重要地位的。”


    “從前妖魔與玄門相安無事,是因為不想挑起全麵戰爭。而今全麵戰爭已經開始了——對於共濟會的遊魂而言,還有什麽樣的身子……能比龍族的身子好?你們既是喜歡奪舍而活,就必然不會浪費龍子這種大好資源——必然會想方設法地殺了他們而留全屍……穿了去!就像我當初一樣!”


    “而我隻需要……把握好時機、外加一點點勇氣罷了!”


    蘇玉宋與卓幕遮對視一眼。然後卓幕遮開口:“那麽,你打算如何確保我們定能殺死龍子呢?”


    李雲心的臉上略略一喜。卓幕遮問了這話,便似乎意味著他們在一定程度上認可了自己的說法。也意味著……事情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吧。


    於是立即答:“龍族有一個秘密——龍魂不滅。此前被我殺死的龍九魂魄便附到了睚眥的身上。然而這種共存並不成能長久——時間慢慢過去,客人會被主人同化、吸收掉。因此那琴君與睚眥的打算,與你們其實是類似的——”


    “在這場大戰中消耗掉盡可能多的妖兵妖將,然後以他們布下的大陣,將那些死掉的亡魂轉為願力,為自己獨享。龍族並不在意其他的妖魔,而將其視為可以犧牲的祭品而已。由此——哪怕在戰爭中敗落了,他們也可以擁有玄境巔峰的修為,甚至……殺掉幾個兄弟、姐妹,將龍魂集中到一個或者兩個人的身上,便有可能以妖魔的身軀,衝擊太上忘情的境界!”


    “你們如今該清楚了。這一場曠古未有的戰爭,實際上除了那些不知情的低階妖魔、玄門修士之外,餘下的諸方勢力當中的上位者……沒一個是真正在乎這場戰爭本身的輸贏的!所要的要麽是亡魂,要麽是玄門崩潰的大勢!這一場玄門與妖魔之戰實際上……隻是在分一張肉餅——那些妖魔與修士的血肉!”


    “哈……那些妖魔與修行人,從前將世俗中人當做豬狗、血食。到如今……又豈能想得到自己也成了旁人的血食?”


    他說了這些,便看蘇玉宋:“我已經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出來。你該知道我是真心歸附的。龍子還有八個,你們可以隨意奪舍哪一個。但應該留著我——從化境巔峰到大成真人境界,我隻用了幾個月而已。不論你承不承認,如今會中智謀與勇氣能同我匹敵的,除了你們兩位,再無旁人。”


    “而你們已經有了太上聖人的身子,要我這龍身無用。在你們麵前也有兩個選擇——是為保萬全殺死我、除掉一個可觀戰力。還是……拿出魄力來,賭一賭我是不是的確真心歸附,好叫你們在未來的戰爭中——無論是與玄門還是與……長老們的——更添勝算!”


    蘇玉宋的臉色仍未變,但還是沉默。


    但是卓幕遮一笑,將手中的冊子拋了,站起身:“魄力?你這種人,還不需要我們拿出什麽魄力。”


    說了這話再行走三步去,出了門。


    李雲心便隻看蘇玉宋了。這位偽聖人再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你是個天縱之才。也是一柄雙刃劍。但……的確還不足以叫我拿出什麽魄力來。”蘇玉宋看著李雲心,“琴君給你種下禁製,說——再過十幾日你不迴,就要死。”


    “既如此……你的命就交給禁製吧。”蘇玉宋一拂衣袖,蘇生與桌上那些零碎的物件、法寶,皆被他收了。然後他轉身出門,“從明日起,小雲山的一日便是地上的一日。你還有十二天的功夫——倘若想得出破他禁製、活命的法子,我就留了你。倘若想不出——也就是你的命。”


    “世事險惡,也並非事事都在你掌控之中。如今嚐一嚐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滋味吧。”


    李雲心一愣,隨即瞪起眼睛,難以置信地大叫起來:“你這是要我死在這裏……你瘋了?!你以為就憑你手裏那些遊魂就能對抗玄門和那些長老、妖魔麽!?你們會後悔的!”


    但已經無人迴他了。他想要衝出門追過去,可一層無形的禁製將他阻在門前,不能踏出半步。


    接著……他看到遠處的夜空中,浮現一抹魚肚白。


    雲山的白晝開始了。也意味著剩餘十二天當中的第一天,開始了。更意味著他也隻還有十二天的壽元——倘若,當真找不到出路。


    李雲心便盯著那漸白的天幕,再次大喝一聲:“你們會後悔的!!”


    聲音在這屋前的庭院中迴蕩,很快也消失了。李雲心深吸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唿出了,轉頭去看白壁上的那幅《涼宮行樂圖》。


    果然……那圖上蒙了燦燦一層金光、流轉不停,似是也被封禁了。


    這屋子成了囚籠,將他囚禁其中。


    他便在屋前站了好一會兒,才挪動步子,到另幾個窗邊去試——結果與所想的一模一樣,蘇玉宋並無任何疏漏之處,門窗皆牢不可破。。


    於是李雲心咬牙切齒地一拳砸在窗欞上,壓低了聲音,從牙縫兒中擠出字句來:“王八蛋……這種時候……還不出來救我麽?”


    “到底在地底下搞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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