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的衝突,在長安城中越來越明顯。


    佛教、道教甚至是景教等非主流教派,也受到波及,各種行蹤鬼祟之人,經常出沒於長安各坊。


    長安的天空更是一天三變樣,即便是寒冬臘月,也經常可見電閃雷鳴。


    可見是有高人在雲深之處鬥法。


    若非此處是大唐國都,匯聚一國之氣運,直接在城中動手幹係太大,隻怕長安一百一十坊,早已經被各方的修士給拆了大半。


    即便如此,知道一些內幕的各坊巡街武侯也都時常覺得膽顫心驚。


    巡夜之時,見過的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簡直比他們前半生加起來還要多。


    就在這種各方衝突,卻又相互克製的過程中,時間漸漸推移,到了會昌三年的六月。


    很快就是李炎的壽誕。


    李炎登基前兩年,手中無權,掌上無兵,即便是過壽,也最多是朝臣祝賀,後宮擺宴。


    而如今李炎終於要大操大辦自己的壽辰,不僅招來各方節度使,更將許多宗教人士請入大殿之中,進行冊封、嘉獎。


    六月十一日,百官入殿之後,便是佛道派遣前來祝賀的人物接連登場。


    李炎高坐在龍椅上,為進入大殿的道人都授予了代表尊貴的紫袍,卻對那些和尚們置若罔聞。


    一眾大小和尚臉上或者眼中都有怒色,若非天子有龍氣護體,諸法難傷,他們隻怕現在便會動手施法,對李炎進行懲治一番。


    楚河一身紫色道袍,手持拂塵,站在道人列隊之中,神情淡然,仿佛眼下的局麵與自己毫無瓜葛一般。


    他旁邊的幾個道人可沒有這麽好的修養,臉上的譏諷和冷笑的神情,幾乎已經流露出了實質,落在那些大小和尚眼中,更是心生怒火。


    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倘若這些和尚真的都四大皆空,那還修那麽奢華的寺廟作甚?還占據那麽多的良田作甚?還為佛祖菩薩雕塑金身作甚?隻需一盞青燈,一卷佛經,一口粗茶淡飯便可度日,何必在這名利場中掙紮?


    麵對道人們的諷刺表情,和尚們個個咬牙切齒。


    恰在此時太子詹事韋宗卿進所撰《涅槃經疏》二十卷、《大圓伊字鏡略》二十卷,以為賀禮當庭送給李炎。


    頓時滿殿群臣的表情,都變得極為微妙起來。


    太子詹事掌統府、坊、局之政事,以輔導太子。某種意義上,也代表了太子對外的政治態度。


    如今李炎壽誕之時,韋宗卿送上注解的佛經為賀禮,這表示太子的態度就顯得很曖昧了。


    而這背後定然是佛門的意思。


    小而言之,可以是表示太子親善佛門,還請李炎多加考慮,該如何應對佛門的態度。


    大而言之,便是在警告李炎,他如果一意孤行,那麽佛門就會想辦法讓太子提前上位。


    統而言之,太子是佛門的人,已經為佛門所操控。


    李炎高居於上,不過為帝三年,臉上已經不再輕易浮現喜怒,但是眼中變幻的神色,依舊可以讓人察覺到一絲他內心的起伏不定。


    天家無父子,特別是太子和皇帝之間,更像是某種共存而又敵對的關係。


    皇帝需要有一個太子,來向天下人保證後繼有人,江山永固。但是同樣也要防備和限製太子,以免自己忽然一個不小心,變成了太上皇又或者先帝。


    而太子既為儲君,未來的天下之主,享受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和權利,也要時刻警惕和防備從各方飛來的冷箭,以及來自父親、皇帝的猜忌。


    曆來越是賢明的帝王,他們的繼任者便越是庸俗,大抵原因也在於此。


    過分強悍的皇帝,總是能輕易的察覺到兒子們的一舉一動,從而對他們做出限製,最後也隻有庸碌者,才能留到最後。


    很顯然李炎的種種行徑,像極了一個中興霸主。


    這樣的皇帝老爹在上,太子沒理由不擔心,不僅擔心自己是否能繼位,更擔心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被奪去所有,甚至圈禁起來,直到老死。


    所以他十分幹脆的投靠了佛門,借用佛門的庇佑來保護自己。


    各種的細節和原因,大殿上的群臣、僧、道不甚了解,但是整個過程起因和結果,卻有不少人能進行推斷一二。


    所有人都在等著李炎的迴答。


    李炎接下來的那句話,將會引導未來的風向。


    是接受佛經,在佛門的威脅下屈服,還是繼續推行滅佛,與佛門展開更加激烈的衝突,甚至···換一個太子。


    就見李炎緩緩站起身來,原本不算高大的身材,在那宏偉的背景加成下,在一身龍袍的襯托下,在躬身靜聽其言的百官折射下,顯得尤為的高大、威嚴,不可抵抗和侵犯。


    “忝列崇班,合遵儒業,溺於邪說,是扇妖風···。”


    “況非聖之言,尚宜禁斥,外方之教,安可流傳。”


    兩句話之間,李炎便將佛門之言打為妖邪方外之說,同時也再度強硬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太子詹事韋宗卿聞言,臉上頓時煞白一片,直接跪伏在地,也不求饒,身體卻不斷的簌簌發抖。


    “敕中書門下,燒毀其宅內草本,不準外傳。”李炎看著太子詹事韋宗卿,淡淡的說了一句,好像並不責怪其人。


    殿內一些不通政治的道人,臉上紛紛露出不忿之色。


    分明是占了便宜,卻好像吃了大虧一般。


    反而是那些和尚,他們的表情都變得平和下來,似乎看淡一切。但是明白人都知道,他們這是對李炎徹底死心了。


    從這一刻起,他們的目標隻有兩個。


    要麽弄死李炎,要麽弄垮李唐江山,不會再有任何的迴旋餘地。


    壽誕在一片沉悶中,悄然過去。


    即使酒宴奢華,即使歌舞絕倫,能靜心觀賞者,卻幾乎無有幾人。


    等到壽宴散後,佛門的和尚們迅速結隊離去。


    行色匆匆,轉眼便消失在宮城之內。


    而趙歸真卻追上楚河,開口問道:“道兄!道兄且留步!不知道兄對方才陛下於大殿之上所言,有什麽想法?”


    相比起其他同門,趙歸真算是比較有政治思維的,但是嗅覺還不夠敏銳。


    為什麽李炎會輕描淡寫的處理韋宗卿,他始終想不通。


    按道理,李炎既然決心滅佛,敬獻佛經同時代表太子態度的韋宗卿,最輕也該是一個下入大獄,等待三司會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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