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弘曆頓在房門外,眼眸也被染上一層灰蒙。

    這一下午,他的腦海裏都是富察同心那抹嬌小可人的身影,書中的半字也未入他的眼中。後來他索性扔了書本,迴到寢殿一等便是好幾個時辰。

    可是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不知是被禦花園的蜜蜂蟄瞎了眼睛,還是從前被驢踢壞了腦袋,竟然拒絕他的一片深情。

    一張羨煞旁人的俊臉早已灰青得一塌糊塗,奈何富察同心踏出房門的那一瞬,竟然沒心沒肺地對著他粲然一笑。

    仿佛剛剛在房中二人對峙的畫麵都未存在過一般,此刻弘曆心中的怒火更甚,原來這一切都是他一個人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平常,弘曆都習慣在西邊的偏殿用宵夜,今日他卻偏要陸九英送到書房。

    書房內,陸九英把禦膳房剛送來的杏仁酥擺在桌上,弘曆便嫌惡地擺了擺手,示意他拿下去。

    杏仁酥?杏仁最苦,可是他的心中已經夠苦了。

    富察同心也一路尾隨至書房,她倒沒有心思瞧他們一眼,反而對書架上的書本頗感興趣,剛欲抬手取書,耳邊適時飄來冰冷的聲音。

    “以後這磨墨的事便交給福晉了,你下去歇著吧!”

    富察同心取書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她就知道這個可惡的男人一定會變著法子的折磨她,好啊,把她當丫鬟使是吧?她……忍!

    她轉身對上陸九英驚愕的雙眼,緩步上前,微微一笑,“小陸公公歇著便是了,磨墨這事就交給我吧。”

    說完便接過陸九英手中的墨錠,有條不紊地在硯台中研磨開來。

    弘曆冷哼一聲便鋪開白紙,提筆蘸墨,在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數字,‘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卷雲舒。’

    富察同心偷偷瞄了一眼,心裏不禁讚道,好字!下筆剛勁有力。可是明明這般心境淡然的詩句,卻被他寫得異常沉重。

    屋裏很安靜,最終還是陸九英開口打破了沉悶的氣氛,“爺,可是渴了?要不奴才讓夏荷給您做點兒綠豆湯?”

    綠豆湯?富察同心瞬間咽了咽口水,哎,她出去了好幾個時辰,迴來有何弘曆爭論了半天,這一提起綠豆湯還真有些渴了。

    換作前幾日和弘曆和平相處的日子,她一定率先替他做主了,可是現在……

    然,她的一顰一笑總是一瞬不差地落在弘曆的

    眼裏,雖然心裏將這個女人恨得牙癢癢的,但見著她渴她難受,他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嗯。”弘曆輕輕應了一聲,繼續擺弄著他的書法。

    富察同心興奮地舔了下嘴唇,太好了。

    陸九英連連應是,眉宇間也露出喜悅,這爺肯定又和福晉吵架了,可是還是嘴硬心軟,怕福晉渴著了。

    隻是過了一小會兒功夫,陸九英興高采烈地提著食盒進了屋。

    富察同心悄悄放下墨錠,便朝房中央的木桌走來。

    陸九英趕緊麻溜地打開食盒,擺出兩個白色的小瓷碗,又將滿滿的一大罐綠豆湯放在桌上。剛打算給富察同心盛一碗,弘曆又冷冷地發話了。

    “我渴了!”

    陸九英趕緊將盛好的綠豆湯,捧在手裏,朝書桌旁的弘曆走去。

    隻是剛邁出步子,便被弘曆瞪了一眼,“你是不會在一旁歇著嗎?若是太閑,便去小廚房的柴房劈柴好了。”

    陸九英立馬頓住腳步,對富察同心投去一記求助的眼神。

    富察同心麵色一沉,她……再忍!一手接過陸九英手裏的綠豆湯,便朝弘曆走去。

    “四爺,請喝湯!”不待弘曆接過,富察同心已將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嗬,她終於惱了,弘曆的臉上稍稍浮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富察同心放下綠豆湯,不拿正眼瞧他,立馬轉身折迴木桌,將湯盛到另一隻碗,便自顧自的喝起來。

    她喝了一碗,便又盛了第二碗,第三碗……老早便喝完的弘曆,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大水罐’,暗自腹誹,她這是有多渴呀!

    直到富察同心喝到湯都見底,她才慢條斯理地喝起來。當她傻呀,喝完了又得伺候那個小氣的男人,她瞅了瞅眼前的小半碗湯,嗯……決定喝半個時辰。

    一刻鍾過了,見她還捧著碗。弘曆大概也猜出了她的心思,他不動聲色地走向書房的另一個角落。

    這裏擺著一個棋盤,弘曆二話不說直接將兩個盒子中的黑白子混在一起,才滿意地勾了勾唇。

    靜在一旁的陸九英,看著弘曆的怪異之舉,一愣一愣的唿吸著,這爺又是鬧哪樣呀?

    “我想下棋了。”弘曆淡淡地開口。

    自從有了上兩次的教訓,陸九英這一次是不敢接話了。

    屋裏靜了一瞬,富察同心緩緩地抬眼

    看向弘曆,問道,“四爺,是和我說嗎?”

    “可是我不會下棋呀!”富察同心無辜地眨了眨雙眸,又接了一句。

    弘曆掃了一眼棋盤上混在一起的黑白子,微勾著唇角,“福晉把黑白子分開總會吧。”

    放眼望去,棋盤上的黑白子一片淩亂,富察同心捧著碗的手稍稍加了力道,忍!忍!一定要忍!

    放下湯碗,富察同心又開始耐著性子,一顆一顆將黑白分明的棋子各自放入盒子。

    瞧著她故作心平氣和的樣子,弘曆忍不住再加一把火,“福晉分好了棋子,就把喝完綠豆湯的碗洗了吧。”

    什麽?讓她洗碗,從小到大她何曾像今日這般受氣,被他使喚也就算了,他竟然把自己當粗使丫頭使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弘曆早已經在心底暗自偷笑,端起手邊的茶慢慢揣度著,他倒要看看,她還能忍多久。

    喝茶,讓你喝!富察同心目光一凜,便在頃刻間將拾在手中的一枚黑子,彈了出去……

    無疑,某人手中的茶翻了,胸前的衣服濕了大片,真的好不狼狽呀!

    這一幕,看得陸九英是目瞪口呆,心裏暗自忖度,還要不要上前?

    富察同心偷偷瞥了一眼,那副狼狽的樣子……真是大塊人心呀,終於出了口惡氣。

    愣了一瞬,弘曆不疾不徐地解開胸前的扣子,脫了外麵的馬甲,這裏麵的長袍也濕了,接著他又脫了長袍,隻剩下一件白色的裏衣。

    “爺。”陸九英趕緊上前,伸手去接他換下的衣服。

    可弘曆隨手一扔,便把兩件衣服直接砸在了富察同心的身上。

    “你……”富察同心一把扯開衣服,嫌惡地往棋盤上一擺,咬牙切齒道,“你不要太過分!”

    “去房裏給我拿套衣服。”弘曆不看她一眼,直接朝陸九英吩咐道。

    陸九英剛剛退到門口,便聽到弘曆似笑非笑道,“福晉收拾完棋盤,便給為夫把衣服洗了吧!”

    剛剛讓福晉洗碗,福晉直接把四爺的茶杯打翻了,現在又要福晉洗衣服,這次又不知會把什麽東西給打了,說不定還會誤傷到自己呢,陸九英急忙心有餘悸地逃之夭夭了。

    “哦?四爺要我幫你洗衣服?”剛剛好一通解氣,富察同心也沒有那麽惱了,反而麵露為難之色,“可是四爺不是說,我要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您身邊

    呀。若我去外麵的水井旁替您洗衣服,那不是逆了您的意嗎?”

    弘曆嘴角狠實一抽,這個女人還真會強詞奪理。他望了一眼房門,沒瞧見陸九英迴來的身影,隻好披了件書房裏備用的長袍。

    “這個自是不用福晉擔心,我一直守在福晉的身邊,看著你洗便好。”

    弘曆說完,便走近富察同心身旁,拾起棋盤上的衣服,一把塞在了她的手裏。

    此刻,富察同心的小臉已經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了,原本是要找個由頭反擊他的,現在好了,恰好成了他監督自己的借口。

    “外麵風大,四爺您穿得單薄,就不要出去了,仔細受涼了。”富察同心體貼道。

    明明洞悉了她的小心思,弘曆的心裏還是湧出一股暖流,“無妨,我的身子向來康健,福晉不用擔憂了。”

    富察同心,“……”

    躲在門外半晌的陸九英,眼瞧著這裏的局麵是僵持著不下,不免也心急了,找來夏荷一同進了書房。

    “誰讓你們進來的!”弘曆瞪了二人一眼,冷聲質問道。

    “四爺,福晉。”夏荷嚇得腿軟,趕緊跪了下去,吞吞吐吐說道,“奴婢……奴婢聽陸公公說有衣服要洗,所以……就……前來拿。”

    弘曆沒好氣地瞥了陸九英一眼,不吭聲,權當默認了,他也沒真想讓富察同心洗衣服,他怎麽舍得讓她幹這些粗活。

    “福晉,給奴婢吧。”夏荷顫巍巍地伸出雙手,低聲道。

    那隻紅腫的手腕再次落在富察同心的眼裏,刺得她眼睛生疼,心裏滿滿的是感動。夏荷這丫頭,明明膽子小,手還傷成這樣了,還要來護著她。

    她衝著夏荷微微一笑,直接抱著衣服便房門走去,末了還留了句話,“我洗便是,四爺要想跟著您便跟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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