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庭放下了水杯,臉色已是冰寒,冷笑了聲,道:“這位家主,倒真是好大的火氣,難怪他的那位公子,也不得好死。”


    方慶心中一凜,忙是說道:“當然,先生連孫家也都把握在手掌之中,麵對王家自然也不在話下。”


    說著,他苦笑了聲,道:“方某今日前來,僅是想稍微知會先生一聲,讓先生有個防備而已。”


    蘇庭臉上寒色漸去,眼神中沉凝不定,看不清色彩,隻是他微微拱手,道:“方大人有心了。”


    “先生客氣。”


    方慶略微抬手,稍有遲疑,又道:“除此之外,也知王家不能是先生敵手,故而還請先生下手之時,莫要過於明顯,否則我這一方父母官,也不大好做。”


    蘇庭心知這是近來幾樁案子,讓方慶有些提心吊膽,當即笑了一聲,道:“隻要他王家不在鬧市之中對我動手,我自然也要稍微避些,畢竟司天監有規矩,如無必要,不好隨意顯法於人前嘛。”


    方慶聞言,神色微凝,說道:“隻要方某在這落越郡之中,便誰也不敢明麵違逆大周律法,無論是孫家,還是王家,或是唐家,這些年來,但凡觸及律法,方某都不曾留情。至於此次,他王家家主想來也明白,膽敢在明麵上動手,便不會有什麽僥幸……除非他這位家主,連他王家的家業,都打算毀了,也連他自己的性命,都不打算要了。”


    說著,方慶又停頓下來,說道:“隻是,方某也知,人總有難以預料的時候,指不定他一時發瘋,暗中便敢出手,所以,是想知會先生一聲,在平日裏稍加注意罷了。當然,現在先生打算離開落越郡,也就遠離了是非,方某這番話,倒是多餘了。”


    蘇庭笑道:“不多餘,不多餘。”


    方慶低聲歎了聲,道:“以先生的本事,在此之前,方某也隻是怕他們自尋死路。”


    蘇庭沒有迴話,隻是把目光看向門口。


    蘇悅顰站在那兒,麵色間滿是錯愕,顯然先前那句話,她也聽在耳中。


    方慶隨之看了過去,他倒沒想太多,隻當蘇悅顰也早知蘇庭的一切,轉過頭來,看向蘇庭,說道:“如今先生遠行,也算饒了他們一迴。”


    蘇悅顰是個聰明人,外人當前,並未問話,將茶水奉上。


    蘇庭起身來接。


    方慶見狀,卻也起身,不敢怠慢。


    倒是蘇悅顰,見得這位官職在身的長輩如此恭敬,心中反而有些難言的古怪之感,但她落落大方,卻也未有失禮,奉茶之後,也就後退離開,沒有影響二人談話。


    蘇庭看著她離去,才收迴目光。


    他適才先聽見了腳步聲,但卻沒有製止方慶談話,一是沒有必要,二來也是他有心暗示,算是日後坦然告知表姐時,先有個鋪墊。


    他飲了口茶,看向方慶,微笑道:“有些人要尋死,便是皇帝也管不了,您就不必費心了。”


    方慶歎息一聲,不再多言。


    倒是蘇庭,見了表姐之後,忽然想起另外一家,笑道:“話說迴來,前次唐家公子請人來說媒,被我趕跑了,我本也不以為意,但後來據鬆老說,他唐家倒是不大歡喜,想要給我一趟教訓,那次是方大人,稍加手段,把唐家製了一迴?”


    方慶聞言,低低笑了聲,道:“說來真是慚愧,方某算是破例了一迴,私自動用朝廷的權柄,把唐家的生意壓下了一迴,讓唐家無暇理會此事,久而久之,也就會忘了與先生的不合之處。方某本想這也是小事,故而未有告知先生,不曾想道,先生妙術通天,倒也知曉了。”


    蘇庭麵帶笑意,道了聲謝。


    方慶眉宇間的喜色,愈發多了幾分。


    許多幫助,真要主動說出來,反而功利心太重,若是經由他人之口,則要更好許多。如今鬆老便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蘇庭也知道,鬆老跟自己說起此事,也是有心讓方慶這人,被自己看重一些。


    “如今唐家也算空出手來了吧?”


    蘇庭笑道:“總不會對我出手罷?”


    方慶聞言,肅然道:“正如方某所言,落越郡所在,隻要方某還是這父母官,便沒有誰在明麵上,能夠踐踏律法……”


    說著,頓了一下,他吐出口氣,道:“隻是,也有些細致的問題,總是難以避免,所以他們有時也會在律法允許之內,借著朝廷律法條例而害人,若是這種,便是官府也插不了手。”


    蘇庭笑道:“就像上次王家公子害我,倘如筆跡不會消失,那麽官府哪怕明知我是被坑害了,也幫不了我?”


    方慶微微點頭,略有無奈。


    蘇庭笑了聲,道:“看來大周律法,也不見得多麽完善。”


    說完這句,他忽然覺得想笑,哪怕在他前世所在,發展到了一個新的文明,但在律法的許多方麵,也都是充滿著爭議的。


    “如果這麽說,孫家,王家,甚至沒有深仇大恨的唐家,想要對付我時,隻要不留證據,那麽便是連律法,都治不了他們?”


    “大周律法,沒有證據,不能定案,確是如此。”


    方慶點頭應了聲,又看了蘇庭一眼,目光之中滿是深意,似乎在說你之前的案子,便都是這樣。


    “這樣啊,看來也正像那媒婆說的,什麽太平盛世,也不見得太平。”


    蘇庭緩緩說道:“哪怕有你這青天大老爺,對世家還是貧民,都秉持公正,卻也仍然杜絕不了他們用陰損的法子……在作惡之時,隻要不留尾巴,做得幹淨,也就是了。”


    方慶聞言,略感慚愧,低頭歎了一聲。


    蘇庭緩緩說道:“如今孫家家主已死,據說孫家都是他在撐著,如今已亂成一團,無暇顧及於我。但眼下王家,甚至唐家,都有些清閑了,怕是會來跟我玩點兒遊戲,對此,方大人怎麽看?”


    方慶麵色微變,過了片刻,才道:“其實在前幾日,方某就已派人盯住這兩家,生怕他們魯莽,自尋死路。如今先生離開,也算饒過他們了。”


    “若我不饒他們呢?”蘇庭笑吟吟道。


    “這……”


    “方大人若不放心,就繼續讓眼線盯著嘛,但也不要阻攔他們。”


    “先生這是……”方慶頓生遲疑。


    “對他們而言,我這裏有一扇通往幽冥地府的門戶。”


    蘇庭微笑道:“他們不來,我也不去勾魂,但他們想入幽冥地府,又怎好阻攔?”


    聞言,方慶麵色微變。


    蘇庭笑了聲,悠然道:“大家都是落越郡的鄉親,互相也都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人家要去遊玩一番,咱們也不要攔路嘛。”


    方慶隻覺口幹舌燥,臉色變了又變,但終究隻是低下頭,飲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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