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容城還被旱魃盤踞著,整座城市就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又悶又熱。

    裴嘉悅一下公交,就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她迅速穿過馬路,鑽入商廈,感受到迎麵而來的涼意,她才放慢了步子,在心中愜意地唿出一口氣。

    這天氣,著實是太熱了些。

    這樣的炎炎夏日,裴嘉悅本是不願出門的,可家中存糧已告罄,杜楠又要加班,無奈之下,她隻好自己去超市采購。

    車被杜楠開去了公司,不過小區門口就有公交車站,而且超市離得並不算遠,兩站路而已。

    裴嘉悅在這裏住了三年多,對周圍的環境都熟悉得很,進了商廈後,她輕車熟路地尋到超市入口,也沒去推小車,隻拎了個購物籃在手上。

    今天是周四,這會兒還沒到下班的時間,超市裏人不多,多半是已經退休的大爺大媽,或是帶著嬰兒的哺乳期婦女,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孕婦,似裴嘉悅這樣的並不多見。

    不過裴嘉悅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她站在生鮮區,低著頭聽旁邊的大媽們說著別人家的八卦,手上也不閑著,豬肉、茄子、鹹鴨蛋,籃子裏很快就裝了不少東西。

    選好菜,想起家裏大瓶的鮮奶沒剩多少,裴嘉悅又繞去冰櫃前,打算拿一瓶杜楠慣常喝的那種。

    杜楠是個長情的人。從裴嘉悅認識他開始,他就一直喝這個牌子的鮮奶,每天早晚各一杯,雷打不動。到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他這個習慣也沒換,而且還愈演愈烈——不但自己喝,自從高中那會兒裴嘉悅和他住一塊兒,還逼著裴嘉悅也喝。

    晚上說:“喝完牛奶好睡覺。”

    早上則是:“不喝牛奶長不高。”

    迴想起高中時杜楠麵無表情地催促她喝牛奶的模樣,裴嘉悅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杜楠從小話就少,開口通常都是言簡意賅,他也不常笑,總是板著一張臉,常把其他小孩嚇唬得哇哇叫。裴嘉悅那時總喜歡屁顛屁顛地跟在杜楠身後,一邊用軟糯軟糯的聲音喊“楠哥哥”,一邊借勢嚇唬其他小朋友,把狐假虎威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麽跟著跟著,也不知道怎麽的,她就喜歡上了這個家夥。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學《長幹行》的時候,裴嘉悅在心中將那幾句詩翻來覆去地念了無數次。

    可偏偏,杜楠不喜歡她。

    想到這裏,裴嘉悅斂

    了笑,歎口氣,從冰櫃上拿下一瓶鮮奶放在購物籃中,轉身去收銀台結賬。

    “嘉悅?”

    似乎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裴嘉悅迴過頭,卻沒看到什麽熟人。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轉迴身將購物籃放在台子上,看著收銀員將裏麵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結算。付過賬後,她拎著購物袋正要往外走,卻被人猛地拍了下肩膀。

    “嘉悅,沒想到真的是你!我差點以為是我看錯了!”來人皮膚白皙,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半框眼鏡,臉上畫了淡妝,一頭栗色及腰長發燙了大波浪卷,穿著白襯衫配短裙,看上去精致又優雅。

    裴嘉悅盯著對方打量了許久,才不確定地開口:“……陳、諾?”

    陳諾笑眯眯地頷首:“好久不見!是不是差點認不出來了!”

    裴嘉悅點點頭,下意識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你變化真大……你是什麽時候迴來的?”

    她的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空著的手不自覺地攥著自己的衣角,商場裏的空調開得很足,讓她覺得有點兒冷。

    陳諾迴答:“我是昨天晚上才到的,倒時差你懂的,一覺睡到現在才起來,過來這邊采購點生活用品迴去。”

    裴嘉悅笑問:“迴來怎麽不在群裏說一聲?難道不打算通知我們這群老同學了麽?”

    陳諾擺擺手:“嗨,這些年大家一個個天南地北的,說不說都沒差,我就聯係了幾個留在本市的同學,打算過兩天大家一起出來聚聚。杜楠沒跟你說?”

    裴嘉悅一怔,有些尷尬地搖頭:“……他最近比較忙。”

    陳諾愣了愣,隨即笑道:“也是,聽說他們新來的主任挺變|態的。”

    裴嘉悅沒迴答,兩人之間原本熱絡的氛圍就冷了下來。

    陳諾不以為意,又繼續說了幾句別的,見裴嘉悅提著購物袋,便說要開車送她迴去。裴嘉悅連忙說不用,同陳諾客套了幾句,就抬腳往公交車站走去。

    恰好一輛公交車進站,裴嘉悅便飛逃般跑上去,司機見她匆匆忙忙往裏擠,大喝一聲:“那個女的,刷卡投幣!”她這才反應過來,從口袋裏掏出交通卡來刷了,尷尬地道歉。

    公交車上沒有空位,裴嘉悅扶著扶手站在後門門口,怔怔出神。

    會遇到陳諾,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八年了,她從一開始的提心吊膽,到後來的淡然,若不是今日的重逢,她幾乎就要

    以為自己已經將這個人忘掉了。

    但是並沒有。

    這樣猝不及防的重逢,反倒勾起了她內心深處最不願意去迴想的那段記憶。

    十七歲的杜楠指著身邊的陳諾,麵無表情地對裴嘉悅說:“我跟陳諾打算談戀愛。”

    裴嘉悅愣怔許久,才勉強笑道:“……是嗎?那、恭喜了。”

    那時,裴嘉悅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久,她沒敢跟杜楠表白,怕萬一說破了連朋友都沒得做。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思隱藏起來,甚至還因此略微疏遠了杜楠。

    那天是11月13日,正是杜楠生日的前一天,裴嘉悅瞞著杜楠親手給他做了個生日蛋糕,打算在生日當天給杜楠一個驚喜。

    沒想到杜楠卻先她一步,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公交坐過了站,裴嘉悅提著袋子失魂落魄地慢慢往迴走,被猶有餘威的夕陽曬出了一身的汗。迴到家,把鮮奶放進冰箱,裴嘉悅用涼水洗把臉,總算是迴了魂,開始準備晚餐。

    ******

    杜楠迴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在公司工作,加班是常有的事,最近又是月底,忙起來更是腳不著地,咖啡幾乎是每個人桌上的常備物品。好在忙過這兩天,許多事情就都告一段落了,因此相比起前段時間來講,今天這個下班時間已經算是很早了。

    客廳裏漆黑一片,隻有餐桌附近亮著一盞暖黃的小燈,裴嘉悅似乎不在。餐桌上擺著兩個碗,嗆炒空心菜,鹹蛋黃茄子煲,都是他喜歡的菜色;台子上的電飯煲還亮著保溫的燈,裏麵的熱飯溫度剛剛好。

    每個工作日的晚上迴到家,看到這樣一桌飯菜,還有那個等在桌邊的人,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憊都會一掃而空。

    杜楠知道,裴嘉悅為他做這些隻是兄出於妹之情,可他不在乎。他知道裴嘉悅現在還是單身,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這就夠了。

    他不會給她愛上別人的機會。

    就算裴嘉悅無法愛上杜楠,那又有什麽要緊?隻要能夠像現在這樣,牢牢將她囚禁在自己身邊就夠了。杜楠自信,這世界上絕對找不出哪一個男人,能比杜楠對裴嘉悅更好了。

    不過……

    看著明顯沒動過的飯菜,杜楠不由皺起眉。他打開燈換上柔軟的拖鞋,隨手把公文包放在沙發上,大致掃視了一眼屋子,抬腳往裴嘉悅的房間走去。

    裴嘉悅的房門是緊閉著,裏麵安安靜靜的,杜楠輕輕敲了敲門:“嘉悅?”

    沒有人應聲。

    杜楠在門口站了片刻,終究還是不放心,又敲了次門,提高了聲音問:“嘉悅?你睡了嗎?我進來了?”

    屋裏依舊沒人應聲。

    他們兩人都沒有鎖門的習慣,杜楠壓下門把手,“哢噠”一聲,房門就開了。裴嘉悅的房間裏沒開燈,安靜得很,杜楠借著客廳的微光隱約能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影。

    這麽早就睡了麽?杜楠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小心地走進房間,打開裴嘉悅床頭的一盞小燈。

    裴嘉悅睡得不□□穩,一直蹙著眉,像是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杜楠伸手覆上她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發熱才稍稍鬆了口氣。

    看著裴嘉悅的睡顏,杜楠靜靜站在床邊,不知想到什麽,怔怔出神許久。他伸手輕輕碰了碰裴嘉悅蹙起的眉頭,似乎是想把它抹平,卻又在即將碰到的時候收迴了手。他輕輕歎了口氣,彎下腰看著裴嘉悅的眉眼,最後克製又克製地在她的眉間落下一個親吻,如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不留下一絲痕跡。

    最後看裴嘉悅一眼,順手幫她掖了掖被子,杜楠拿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器,把空調溫度往上調了兩度,這才轉身離開。

    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裴嘉悅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她的雙眼沒有焦距,隻失神地看著某處,被子裏的手不自覺地伸出來,碰了一下眉間被親吻的地方,然後就如同被燙到一般,慌張地收迴被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打算暑假開坑的,結果拖到了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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