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楊帆收養了小貓,為它取名為“活著”。這是一個怪異至極的名字,但小貓對此卻敏感得很,每次楊帆在客廳裏輕喚一聲“活著”,它立馬就能從臥室的床下鑽出來,屁顛屁顛地朝廚房衝去。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對“活著”抱以巨大的同情與愧疚,雖然它母親與兄弟姐妹的死與我們無關,但我們殘忍地將鴿子帶走,讓它們死去的靈魂饑餓與仇恨。楊帆常常會為自己對母貓的那一擊而愧疚萬分,她以虔誠的方式懺悔著說:“如果我沒打壞母貓的牙齒,或許它就能夠將小貓們銜出來呢。”

    我們更多的是害怕。

    楊帆緊緊地抱著小貓,警惕地注視著房頂,生怕我們如那幾隻慘死廢墟的野貓,葬身在寂靜無聲的世界裏。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小廣場上的人們陸續散開。短暫的靜寂之後,遛狗的老人們又出來了。那些不同體態的狗,在萬物複蘇的春天裏亂倫,它們不負責地發泄著身體的欲望,從不顧及自己的種子將會播進哪隻母狗的肚子。有個老頭對兩隻小狗哈哈大笑:“嘿,財財,你搞錯了,旺旺是公狗!”但兩隻狗似乎沒有分開的意思,於是王大娘也笑了,她說:“旺旺,你這個傻瓜,亂找對象!”那些老人們就粗俗爽朗地笑了起來,到最後主人們不得不將兩隻狗驅趕開,感歎道:“嘖嘖,狗也流行同性戀嘍!”他們聊的話題無非是某一天牌局,某一位鄰居,某一隻母狗,或者某一場車禍。王大娘最喜歡看新聞,每每報上發生了什麽槍案、兇殺、車禍,她的眼睛裏就會閃著特異的光彩。她總習慣饒有興致地唉聲歎氣,說:“唉,這個世道啊!”但語氣裏分明夾雜著傾訴分享的幸災樂禍,然後她就會飛速地將案子的時間、地點、人物、損失、死傷說得滴水不漏。人們對這些事已經見怪不怪,但還是比較配合王大娘的嗜好,他們會睜大著雙眼煞有介事地配上“怎麽迴事?”“啊?是真的嗎?”之類的附和語,以配合王大娘滔滔不絕的講演。我不知道王大娘是否已將楊帆的惡劣行徑了如指掌,所以我得側耳傾聽,希望能從王大娘鴻篇大論的唉聲歎氣裏,辨別她是否已經懷疑到我們的行蹤。

    但聽了大半天,無非是些諸如泥石流、車禍、井噴之類的事故,我稍感放心。楊帆黯然地抱著“活著”,我坐在憂鬱的夜幕下,感到前途茫然而不知所措。

    人聲漸漸消匿,吠聲淡然失色,蛐蛐鳴唱,晚風送香,我們終於順利地走出了廢棄工廠。一切悄然有序,一路風平浪靜,但等我開門的時候,王大娘的房門突然伸出一隻手。

    上麵放著三個雞蛋。

    我和楊帆嚇了一大跳,王大娘也是。她指著滿臉漆黑的楊帆問我:“小李,這是哪個?”

    “我表弟!表弟!”我還真佩服自己的臨危不懼。

    王大娘讚許地點了點頭,又好奇地看了看楊帆的臉,問:“你們吃燒烤啦?臉被弄得這麽黑?”

    “是啊,是的……”我恨不得馬上將楊帆拉進房中,將門狠狠地關上。但這位王大娘卻悠閑得很,她繼續有條不紊地問楊帆:“小兄弟,你在哪個學校讀書啊?”

    “他高中畢業就沒讀了,來我這兒玩呢!”我搶答道。

    王大娘嘖嘖有聲,歎道:“哎,可惜了,可惜了,這麽瘦的個子,不讀書能幹什麽?”然後又瞅到了楊帆手中的貓,問:“這貓哪兒買的?這麽小的都有賣?”

    “一個畢業的朋友送的!”我迴答得相當鬱悶。

    “哦,我也想養隻貓了,昨晚我在凱凱床下發現一堆老鼠屎,唉,這些好吃懶做的耗子!”因為她好不容易說了這麽一次感歎句,我終於可以不迴答,便扯開了話題,問:“大娘您這麽晚了還沒睡?”

    王大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絮叨著說:“人老嘍,最近老失眠呀!”然後揚起手中的雞蛋,問:“你今天一直沒在家裏吧,我敲了好幾次門都沒人。”不等我迴答,她馬上又頓悟似的敲了敲頭,說:“對嘛,看這破記性,你帶表弟玩去了嘛。重慶不錯喲,要帶他多逛逛!”

    我笑笑說今天很累,想睡覺了。但王大娘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突然低下聲調,神秘叵測地問我:“前幾天你家來了四個警察,出了什麽事嗎?”

    “啊,啊,沒有,沒有!”我嚇得毛骨悚然。

    “他們來幹什麽?”王大娘連環發問,如在審訊。一時半會兒我編不出故事,隻得老實告訴她:“我的一位朋友死了,警察來調查一下,隻是問了些問題,沒什麽事的。”

    “是趙一平吧?”王大娘緊追不舍地問。我都快被問得崩潰了,但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迴答:“嗯。”

    王大娘高深莫測地分析道:“是一個叫楊帆的女孩子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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