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傳來錚錚琴聲,如泣如訴,低沉婉轉。


    施小夏站在門外,一有一刻鍾。


    他其實,還沒想好,怎麽和蘅碧汐說。


    因為她要說的,不是讓蘅碧汐給墨葶一些時間,而是想讓蘅碧汐,成全墨葶。


    墨葶是美人盟的半邊支柱,好好地去送死,實在是太可惜,不管是出於什麽角度,那都是極其不合適的。


    “長河夕照落花漸依稀,西風吹過浮萍散又聚,脈脈相思盡映在心底,怎奈何,抹去惆悵又孤寂,窖中一壇新酒浮綠蟻,欲言又止飲罷卻無語,徒留一身憔悴在風裏,暗香盡,憑自凋零沒入泥。”


    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裏瑟瑟發抖,蕭條的場景,讓施小夏想起了粉玥和青華的死。


    如果,不是對立,這些悲劇,怎麽會發生?


    可這些對立,其實是可以解決的,然而無論是哪一方,都太過固執堅持了。


    “春雨飛夏雷起,秋雁過冬雪落,寒月下一人獨酌,且聽潮起又潮落,是否清眸還如昨,黃昏伴日落,驚起迴頭,思念蔓延沙洲,孤燈後,酒入喉,將晚鍾輕撥,紅塵久守候,把往事留,不願盡付東流,夢醒後,一人含笑獨奏。”


    其實,隻要能活著,才有希望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雄圖霸業,報仇雪恨,恩愛白頭。


    可所有的人,都選擇了通過死亡,來解決。


    “悠悠一曲低和無別意,曾憶那年湖畔初相遇,冰心一片該往何處寄,飛花去,紛紛夜雨惹思緒,笛聲起人靜默,曉夢殘弦歌破,且不聞何人消瘦,一蓑煙雨漾清波,一樽江月應笑我。”


    昨夜,收到綠蘿的來信,春花已經退燒,可是瘦了許多。


    思念就像織毛衣一般,一針一線,每日都纏繞著。


    裏頭的琴聲突然一轉,鋒利大氣了起來。


    “莫笑莫迴首,一轉身後 ,誰在天涯遠走,獨倚西樓,恰對簾鉤,浮雲如水流,碧水蕩輕舟,斷了離愁,花市夜燈如晝,闌珊處,寒露染濕紅袖,思往事,再燙一壺暖酒。”


    施小夏的心提的老高了起來,這意味著蘅碧汐的情緒不穩定,不能突然進去。


    不過好在,蘅碧汐沒有武功,不然這琴聲,就能讓他內傷不已。


    想起春花學武時總是覺得枯燥無味,施小夏的心,就暖了起來。


    “千裏暮雲橫, 晚煙籠荒城,落霞漸褪,夜色也清冷,半船燈影中, 前塵皆迷蒙,獨留我,吟遊一笛秋風,憑此憶生涯, 用雨雪風沙,釀一盞酒和濁淚飲下,一劍一詩,半程漂泊,向天長歌, 風聲為我應和。”


    信鴿一擺一擺,飛進了書房。


    施小夏眼睛一眯,那是綠蘿的信!


    難道,京城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不成?


    “前塵夢鎖,依稀明滅燭火,都歎我是不歸的客,一簫一酒,半世灑脫,月落長河,城頭征鴻又過,迴首看破, 山川幾度蕭索,都嘲我是天涯醉客。”


    琴聲戛然而止,施小夏猶豫再三,不知是否該進去。


    就當此時,蘅碧汐開口了,“施小夏,去把紫霞叫來。”


    施小夏一驚,原來蘅碧汐知道他站在門外很久了。


    “是!主子。”


    紫霞才迴到房間沒多久,就被施小夏叫了過去。


    “什麽情況,發生什麽事了?”


    施小夏搖頭,麵色凝重,“不知,我隻看到是綠蘿的來信。”


    紫霞一愣,“綠蘿?她不是去調查江湖的事情了嗎?”


    “不,他和藍蝶,現在,在京城。”施小夏把紫霞送到書房後,沒有進去。


    紫霞懷著一肚子的疑問進去。


    蘅碧汐用雲錦,一點一點,擦拭著古琴,一頭青絲隨意的披著,素顏朝天。


    “主子,綠蘿說了什麽?”紫霞有些忐忑的開口。


    蘅碧汐拿起信紙,遞給了紫霞。


    “你自己看吧。”


    紫霞不安的接過一看,臉色就是一白。


    “去吧,她們都在等你。”蘅碧汐放下雲錦,眼裏看不清想法。


    紫霞僵硬的握緊了信紙,“主子,我……”


    “不必多說,不是你的錯,去吧。”蘅碧汐起身,打開了門。


    施小夏蹲在雪地上,用樹枝一筆一劃的寫著春花的名字,紅撲撲的臉上,滿是笑意。


    蘅碧汐瞧見,心中莫名難過。


    這樣純真的感情,何等的難得?


    紫霞幾乎是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的,看在施小夏的眼裏,滿是疑慮。


    “行了,有什麽話進來說吧,外邊冷。”蘅碧汐朝施小夏,溫和的開口。


    施小夏心中一喜,“是!”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但蘅碧汐能溫和叫他進去,想來也是願意聽他好好說話的。


    這樣,就已經是個機會了,不管怎樣,有機會說,總好過沒有機會說。


    喝了一碗茶湯後,施小夏渾身都暖了起來,“還是主子煮的茶湯好喝,有機會,得讓春花學習學習才行。”


    蘅碧汐聽見,忍不住笑道,“這馬屁拍的真是夠了,春花性子毛毛躁躁,定不肯好好學。”


    “唉,不隻是這個,學武,春花也沒什麽耐心,真是愁死我了。”聊到這裏,施小夏就覺得想拔頭發。


    蘅碧汐莞爾,“春花畢竟還小,再過兩年,學,也不慢。”


    施小夏搖了搖頭,不讚成,“主子你是不知道,每次做任務的時候,春花很容易拖後腿,本就衝動,我們又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她,若是被敵人擒拿住來要挾,豈不是啞巴虧吃的鬱悶?”


    “你倒是伶牙俐齒,二狗都不是你的對手吧?”蘅碧汐喝了口茶湯,表情平和。


    施小夏忙狗腿的笑道,“哪有,春花可覺得二狗厲害著呢。”


    “嗯,好酸。”蘅碧汐竊笑不已。


    施小夏紅了臉,難為情道,“主子莫要打趣我,唉,說起來也是愁死人,粉玥姐姐和青華姐姐的死,給春花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不然也不會高燒不退。”


    “現在可好些了?”提起春花,蘅碧汐的表情柔和了許多。


    施小夏不動聲色道,“昨夜綠蘿姐姐來信,說是好多了,說起來,也是傷感,如果,粉玥姐姐和青華姐姐不用麵臨兩難,也許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蘅碧汐眉頭一蹙,深思起來。


    的確,說到底,是她拖累了她們,如果不是因為她,她們何必會為難?


    如果不是因為她,她們根本不會遇到這樣滿是謊言算計的感情。


    這就是因為世界上沒有如果,這一切,才會顯得如此悲涼而無能為力。


    “說吧,你來我這,是要給誰求情。”


    施小夏見蘅碧汐轉過了彎,便也不拐言了,“主子成全墨葶和公孫宇,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公孫宇是中了蠱毒,否則,公孫宇應當是,願意和墨葶在一起的,隻要主子不反對。”


    蘅碧汐聞言,表情淡了許多,“你當真以為,隻要公孫宇的蠱毒解開了,我成全了,她們就真的能在一起了嗎?”


    施小夏沒有反駁,隻是反問,“不然呢?隻能選擇死亡嗎?如今的美人盟,失去了粉玥和青華,再失去墨葶,可還有以往的震懾力?主子的複仇大計還能穩操勝券?如今五國聯軍,可不是鬧著玩的。”


    蘅碧汐沉默,施小夏也不再開口。


    有些事情,必須蘅碧汐自己想清楚,衡量好。


    活著,才有資格去談以後。


    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施小夏,看來,二狗的確不是你的對手,難怪春花再崇拜二狗,喜歡的,卻還是你。”


    蘅碧汐站了起來,走到香爐便,夾了一塊茉莉香塊丟了進去。


    不一會兒,清香嫋嫋,活潑明朗。


    “主子過獎,崇拜不能當飯吃,女子,不就希望能有個人,知冷知熱麽。”施小夏一語雙關,卻又不完全拐彎抹角。


    蘅碧汐勾起唇,“你贏了,施小夏。”


    “多謝主子成全,我這就給墨葶姐姐報喜去。”施小夏起身,作了一揖,表情滑稽。


    蘅碧汐無奈的搖了搖頭,表情嚴肅,“你要知道,我並不是被你說服,隻是,我心裏,還是舍不得墨葶罷了。”


    “主子的苦心,墨葶姐姐會明白的,主子也莫要因此和墨葶姐姐生了嫌隙才是。”施小夏不著痕跡的提醒了一下。


    蘅碧汐聞言,瞪了施小夏一眼,“人小鬼大,還需要你說不成?”


    “那屬下,先行告退。”施小夏抱了抱拳,離開了書房。


    蘅碧汐看著施小夏遠去的背影,再看看雪地上,寫滿了春花兩個字,神情莫名。


    施小夏隻有八歲,卻尖銳的點出了一個女人最需要的東西。


    知冷,知熱。


    然而她的心,即使這樣的一個人,卻又熱不起來了。


    這就是,她想告訴施小夏,卻又沒有說的原因。


    墨葶和公孫宇之間,最大的問題,不是外在的原因,有些矛盾,是解決不了的。


    就算是死,也隻是永遠的逃避而已,比如粉玥,再比如青華。


    孫家果然不一般,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輕輕鬆鬆的幾個隱匿的棋子,就把她的計劃攪得亂七八糟,折損無數。


    可惜的是,還沒走到結局,誰哭誰笑,為時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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