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走後,鳳擎軒頹然的跌坐在地,仿佛方才強撐的驕傲隻是一個障眼法一般。


    張敏難過的暗暗抹了把眼淚,上前扶起鳳擎軒坐到榻上,勸慰道,“皇上,你明明可以改變現在的局勢,為何不願呢?”


    “情之一字,果真累人。”一道微甜卻夾雜著陰鬱的聲音傳來,裹得像個粽子,氣喘籲籲的孫尚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站在鳳擎軒跟前。


    鳳擎軒眯起眼,很快就明白其中的彎曲,定是張敏允許外邊的禦林軍以及宮門口的禁衛軍,放了孫尚香進宮。


    “張敏,你可知罪?”


    張敏聞言,咬牙跪下磕頭道,“老奴知罪,可皇上,老奴如何也忍不得,皇上把大楚江山,拱手讓人。”


    鳳擎軒聞言,惱怒的一耳光下去,斥道,“這江山,本就是沐親王的!”


    孫尚香冷眼望著這一切,譏諷道,“我說這好端端的大楚江山,怎麽突然的就傳出了要易主的風聲,原來,是皇上自己墮落,甘心被踩在他人腳下踐踏。”


    話音剛落,孫尚香纖弱的脖頸就被鳳擎軒一手掐住。“罪臣之女,出言不遜,三十六種酷刑,給你選一個。”


    孫尚香冷冷的望著眼前大怒的鳳擎軒,瘦削憔悴的臉,陰沉鬱結的五官,冰冷而緊緊抿著的唇,不過是一年多不見,卻已經物是人非如此,當初那個鮮衣怒馬,俊美如神的帝王,早已被陰謀詭計折磨成此番狼狽模樣。


    “曾經,你是我最想嫁的男人,並不是因為你是皇帝,僅僅隻是我歡喜的,就是你這個人。可如今,你看看你這番模樣,何等狼狽可笑?我孫尚香,縱然罪大惡極,但我,不會放棄。”


    孫尚香說著說著,鼻頭就酸了。


    沒錯,一路以來,她費盡心機的算計籌謀,世人不恥,罪大惡極,可她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尊嚴,一個自我放棄的人,沒有資格從頭再來,她太明白了,所以寧可當個惡人,也絕不放棄一點點能讓自己重新站在高處的可能。


    鳳擎軒沉默的望著眼前的孫尚香,曾經那個名動大楚,才貌驚人的名門貴女,到現在人人唾棄,病痛纏身的罪臣之女,孫家的覆滅,可以說,一半是咎由自取,可一半,終究是因為阿蘅的算計。


    不知為何,這一刻,鳳擎軒握著孫尚香的脖頸,突然那樣無力,他甚至沒有理由用力。


    鬆開十指,鳳擎軒轉過身,背對著孫尚香道,“你走吧,今日之事,朕,不與你計較。”


    孫尚香靜靜的望著這個不再高大威武,單薄佝僂的背影,心頭酸澀難當,“你,還是不想奪迴這個江山嗎?”


    鳳擎軒身體一顫,隨即淡淡道,“無所謂了,你走吧。”


    孫尚香不甘的咬著下唇,怒道,“太後娘娘若是知曉,應當如何傷心!”


    鳳擎軒沉默,隻是垂著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


    孫尚香十分失望,她曾經一直以為,是因為蘅碧汐,鳳擎軒才這般…….如今看來,根本就是他自己不想要這個江山了,又或者,早就不想要了。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的算計,才讓他和蘅碧汐反目成仇,這次的機會如果再不把握,孫家就真的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如果我助你奪迴江山,你能不能讓孫家重新迴到朝政?”


    鳳擎軒轉過身,冷冷的眯起眼,“噢?你要如何助朕?”


    孫尚香心下微震,糾結不已,到底要不要告訴鳳擎軒?


    “怎麽,誇下海口說不出來了?”鳳擎軒輕蔑的看了孫尚香一眼,“如今的朝廷後宮,都是皇後的人,朕都無能為力的局麵,你竟如此紙上談兵。”


    孫尚香見鳳擎軒這般小看自己,當下就中了激將法,怒道,“我紙上談兵?你可知去年邵淑妃身邊的舒雅宮女是誰的人?你可知去年純嘉中的毒是誰的幕後操作?你可知邵淑妃為何突然變成那個模樣?你可知唯獨的兩個皇子為何暴斃?你可知前些日子,皇後娘娘的毒粥和毒晚膳是怎麽迴事?”


    鳳擎軒的麵容,隨著孫尚香的一字一句,越來越冷,越來越僵硬,到最後,竟散發出令人驚駭的暴怒。


    “怎麽,你一定覺得很可怕?種種痕跡都指向蘅碧汐,並且自然到沒有一絲破綻,你可知是為何?”孫尚香得意的大笑了起來,“這些,都是我的謀劃,瞧,你和蘅碧汐之間的信任是多麽的脆弱!你的疑心和蘅碧汐的敏感是多麽的水火不容!噢!對了!還有那可笑的什麽姐妹之情,一個男人,就足夠摧毀一切了。”


    張敏原不知道其中有這般多的彎曲,早就驚呆了,原來這一切,並不是皇後做的。


    鳳擎軒震驚的衝上前,狠狠地一把掐住孫尚香的脖頸,聲音宛如地獄來的羅刹,“竟然全是你在背後搗鬼!”


    孫尚香嘲諷的看了眼不敢置信而頻頻後退的張敏,揚起一抹冷笑道,“張敏,你為何頻頻後退?是害怕讓皇上知道,皇後的鳳棲宮那日,發生的毒案,是你一手推動嗎?”


    鳳擎軒不敢置信的鬆開手,猛地轉過身瞪著低頭的張敏,幾乎是從牙縫裏拚命地擠出質問,“張敏,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敏低著頭,沉默半晌,才艱難的點點頭。


    鳳擎軒深吸了口氣,頓覺渾身無力。


    他誤會了她,誤會了那樣多。


    “所以,你現在,應該相信我的能力了吧!”孫尚香得意至極,蘅碧汐又如何,還不是被她算計的傷心欲絕。


    “滾,趁朕現在,還不想殺你。”鳳擎軒死死地盯著孫尚香,這一切竟然都是她的設計,他的阿蘅,從頭到尾,都沒有做過這些喪心病狂的事情。


    他不殺她,是因為她說到了他和阿蘅之間最關鍵的問題,他希望能挽迴一切。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作為孫家唯一的嫡出血脈,她若死在他手上,日後史官該如何評判於他?


    “鳳擎軒,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難道,你就甘心眼睜睜的看著沐親王坐上這個龍椅嗎!”孫尚香不敢置信的望著鳳擎軒,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不覺悟嗎!


    鳳擎軒突然用一種悲憫的目光望著孫尚香,“你說你愛朕,可或許你自己都不明白,你並非是愛朕,你隻是,不甘心,不服輸,你的驕傲,罷了。”


    “是,我不甘心,我不服輸,可你錯了,並非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愛的如此卑微!”孫尚香聲音極冷,拂袖離去。


    既然他都不想拯救自己,她何必這般苦口婆心。


    既然孫家沒有迴歸朝政的可能了,她也沒有必要,繼續謀劃下去了。


    反正,蘅碧汐已經懷著痛苦離宮,她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說起來,有許多的事情,都在她的預料之外。


    比如她苦心策劃的純嘉毒法事件,那個備酒的太監總管,以及象征著蘅碧汐身份的金子,鳳擎軒明明人證物證在手,可他竟然隱瞞了下來。


    比如她煞費苦心的安插棋子,挑撥教唆邵淑妃,的確,蘅碧汐那可笑的姐妹之情是完蛋了,可嶽惠妃和純嘉並沒有因為邵淑妃和蘅碧汐對立,而是選擇了中立,這一點,也在她預料之外。


    包括今年她算計兩個年幼的皇子死亡,鳳棲宮的廚娘和兩個假太監,其實,都是她的人,隻是明麵上,利用張敏也想除掉蘅碧汐的心,推到張敏身上罷了。


    隻是無論她怎麽算計,這鳳擎軒竟然……還是不想奪迴皇位,也不恨蘅碧汐,而是繼續頹廢下去,繼續隱瞞下去。


    卑微到這樣的愛,在她看來,除了可笑,就是鄙夷。


    她,瞧不起鳳擎軒。


    雖然身子疼的她恨不得毀了一切,可她依然挺直了腰杆,用孫家兒女的驕傲,一步步的昂首離開了皇宮。


    她的確是放棄了。


    她盡力了,可鳳擎軒依然不為所動。


    不過,好在的是,她昔日得不到的,如今,蘅碧汐也得不到!


    況且,她還留了一個後招,等著蘅碧汐。


    且看她如何的心痛難當!


    次日,孫尚香上吊自縊在孫家的府門口前。


    昔日的京城明珠,大楚兒郎們仰慕追逐的一代美子,就這樣,以一種驕傲的態度,香消玉損。


    傳到皇宮裏的時候,鳳擎軒打碎了手裏珍貴的琉璃酒杯。


    張敏更是不忍的低下頭去。


    其實,孫尚香,何嚐不是一個可憐的女子。


    本該是驕傲而錦繡的人生,卻是如今這般下場。


    “張敏,傳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孫家可重新入朝,官複原職,孫家嫡女尚香,封為明珠郡主,厚葬。”


    鳳擎軒閉上眼,他從來都沒想到,孫尚香會用這樣的方式,逼他下旨。


    原本就風雲湧動的朝堂,因為鳳擎軒這道突如其來的聖旨,瞬間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


    沒有人清楚鳳擎軒在想什麽,但如今他還是皇帝,他的聖旨就還是有效,縱然不甘,也隻能遵從。


    孫家還活著的兒郎們,並沒有因為這道聖旨歡唿雀躍,而是聚集在孫家府門口,整齊的跪著,腰杆筆直,目光鋒利而淒然。


    那在寒風中飄搖,僵硬如柱的孫尚香,儀容得體,麵帶微笑,死而瞑目。


    可在孫家活下來的兒郎眼裏,這道聖旨是那樣的錐心刺骨,這是他們的姐妹用生命換來的。


    那個家族最引以為傲的嫡係大房長女,就這樣年輕,帶著一身病痛,傲然的去了。


    沒有人上前去把孫尚香的屍體從白綾上取下來,隻是這樣,從清晨跪到了深夜。


    今日沒有下雪,但寒風卻是十分的凜冽。


    各個朝臣派來的心腹都在暗處,觀望著孫府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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