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總比其他地方要來的更迷人,帶著絲絲危險,融入在繁華喧囂中。


    張敏麵色複雜的悄然行至鳳擎軒身後,喉頭堵塞,酸楚難堪。


    鳳擎軒聽得那是張敏的腳步聲,心中也猶如大石般,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皇上。”


    “如何?”


    張敏眼圈通紅,望著鳳擎軒的背影,難過極了。


    “廢後處斬的前兩個時辰,淑皇貴妃到天牢為廢後送行,然,廢後情緒激動,咒罵了淑皇貴妃好久,把淑皇貴妃引得進了天牢後,服毒自盡,那毒藏在牙後,一咬就碎,直接斃命。導致在場的獄卒們以為是淑皇貴妃下的毒,但後來趙禦史和陳大夫覺得奇怪,便暗暗的查了一下,發現真相,卻因為牽扯到了太後,便瞞了下去。”


    “廢後自盡那一刻,太後剛好趕到天牢。”


    說到這,張敏隻覺得艱澀難當,不忍再說下去,可鳳擎軒,並沒有喊停。


    “太後是帶著禦林軍進去的,把淑皇貴妃綁起來,扔在天牢地麵過了一夜。次日便把淑皇貴妃轉移到了念慈庵囚禁,小桂子則是被青禾囚禁於皇宮。”


    “那幾日,為了轉移皇上的注意力,太後說淑皇貴妃去念慈庵祈福,於是,那幾日,皇上因為韓賢妃的原因,沒有發覺到不妥,而知情的獄卒和禦林軍一直被軟禁在天牢內,半步沒有離開,到現在也是。”


    “後來,有人去救淑皇貴妃,然而失敗了,太後便把淑皇貴妃以及救兵轉移到璧城的一座私宅,繼續囚禁,直到……”


    直到活生生的餓死。


    張敏隻覺得最後那幾個字,難以啟齒。


    “靈玉娘子不知如何得知這件事,暗中毒死了私宅所有的人,救出了淑皇貴妃等人,然,淑皇貴妃已瘦削枯槁,氣息奄奄,在病床上熬了大半個月,才從鬼門關撿迴一條命。太後怕事情敗露,便殺光了所有知情的人,念慈庵,滿門盡滅。”


    想起那上百個尼姑的冤魂,張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淑皇貴妃不知在哪裏秘密恢複身子後,出來散心,女扮男裝,去了萬花樓轉轉,找了幾個溫柔的姑娘聊天,遇到了孫太師的嫡長孫孫浩然,孫浩然囂張跋扈,讓十幾個打手圍住了淑皇貴妃,正要下手時,淑皇貴妃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抬起頭看了眼孫浩然,然後孫浩然……”


    “流鼻血了,然後暈過去了。從那以後,孫浩然就總是出現在勾欄院,據說他所喜愛的那幾個小倌,長相與淑皇貴妃,有幾分相似。”


    說到這,張敏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鳳擎軒,果然,鳳擎軒的背部僵硬了。


    “孫太師知道後,用家法訓誡孫浩然,不料孫浩然鬼迷心竅,氣暈了孫太師,原也隻是氣急攻心,卻因為天氣入冬,一病不起,孫老爺大怒,打了孫浩然四個耳光後,孫浩然運了輕功逃走了,也不知用了什麽辦法避開了四麵八方的暗衛,躲在了勾欄院的地下廂房,日日與那幾個小倌縱情聲色。”


    張敏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太師府真是深藏不露,明知皇帝最忌諱什麽,卻還要陽奉陰違。


    沒有點燈的禦書房,隻有窗戶是開著的,柔和的月光傾斜了一地,清冷的像蘅碧汐的目光。


    是了,她愛極了月白色的袍子,雖然從前,她最愛的是桃花般的顏色,深粉淺粉,重重疊疊,天真浪漫。


    從滄州迴來後,她不愛桃花了,也不熏桃花香了,她不再努力的去迎合他的喜好,隻聽從自己內心的喜好了,她穿起了各種冷色係的衣服,其中,以藍色係和白色係為主,月白色,便是她穿的做多的顏色,茉莉花香,也成了鳳棲宮唯一熏的香。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有了那樣多的變化。


    就像這次,太後的行為,讓她傷透了心,才會恢複後,寧可去萬花樓找女子聊天,也不願意迴宮裏,甚至也不和他通信,不解釋不言不語,她的沉默,已是最大的哭聲。


    鳳擎軒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許了那樣多的承諾給她,說好的守護與保護,他其實,從始至終,都沒能做到。


    左邊是親生母親,右邊是愛人。


    他處在如此難堪的位置,如何選擇?


    阿蘅定是知道如此,才寧可不迴來的嗎?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選擇息事寧人,因為他做不到舍棄母親,也做不到放棄愛人,如此矛盾的他,她清楚,可她也傷透了心,所以不迴來,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朕,該如何是好。”


    靜的能聽清唿吸聲的禦書房裏,潺潺餘留著沉長鈍痛的歎息聲。


    第二日的早朝,敏感的文武百官們,察覺到了鳳擎軒的不同,不明聖心在想什麽的眾人,都緊張了起來,暗暗地思索著近日以來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麽,留下了什麽把柄。


    “陳大夫,趙禦史。”鳳擎軒打破了大殿詭異的安靜,聲音雖疲憊可還有幾分鋒利。


    陳大夫和趙禦史背部一僵,不明白怎麽皇帝突然找上他們了?


    “微臣在!”


    戰戰兢兢的出列,兩人跪在地上等待著鳳擎軒說話。


    其他人也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帝王的情緒變化,以圖提前分析出點什麽。


    “陳大夫,封為大理寺少卿,趙禦史,封為宗政寺少卿。從今日起,顧上卿手中負責的渝麗妃一案,交由陳少卿,趙少卿二人徹查,五日內,必須給朕一個交代,至於顧上卿,朕派你今日速去念慈庵,接淑皇貴妃迴宮,否則,提腦袋來見朕!”


    鳳擎軒起身,大袖一揮,冷哼一聲,離開了大殿。


    張敏連忙兩聲喊道,“退朝~”


    文武百官都傻眼了,這是什麽意思?陳大夫和趙禦史吃了什麽狗屎運,突然能坐到這兩個位子上?需知道,自從皇後黨被拔除後,這兩個寶座,多少人搶破了腦袋,卻都沒能讓皇帝開口。


    但令眾人更心驚的,莫過於皇帝最後那一句,提腦袋。這淑皇貴妃不是在念慈庵為太後娘娘祈福麽?怎麽皇帝突然讓顧上卿去接人,還用這般惱怒的語氣?莫不是,其中發生了什麽?


    顧上卿隻覺得晴天霹靂。


    這段日子他接連著倒黴,渝麗妃的案子不是他沒查出什麽蛛絲馬跡,而是因為牽扯到了孫太後,皇帝對孫太後的孺慕之情滿朝皆知,他怎麽敢輕易的斷案?


    現在好了,皇帝莫名其妙的因此惱上自己了。


    當然,這不是重點,總覺得,念慈庵,發生大事了。


    顧上卿的眼皮不停地狂跳,麵色蒼白的離開了皇宮。


    陳少卿和趙少卿一一應付了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恭喜後,去了後宮,開始重新審查渝麗妃一案。


    而嶽朗,深深地鎖住了眉頭,一路都在神遊太虛。


    渝明看不下去道,“你這是怎麽了,從下朝後開始,你就不正常。”


    “看來,皇上是知道念慈庵所發生的事情了,可,為什麽是顧上卿去呢?而且,淑皇貴妃已經不在念慈庵了,皇上為什麽還要下那麽重的話呢,這可是滿門的性命啊,顧上卿對於渝麗妃一案雖然力不從心,但終究錯不在他,皇上再怎麽惱也不應該這般才對。”嶽明隻覺得腦袋裏有許多的線混在一起,亂七八糟的。


    邵豐林一邊走一邊思索,“你說的沒錯,如今渝麗妃一案交給了陳家和趙家一起來審,這是為什麽?這麽突然實在是有些古怪。”


    京城郊外,一隊馳騁飛奔的騎兵正往念慈庵而去,領頭的赫然就是顧上卿。


    隻是向來沉穩的臉上,此刻盡是青白交加,咬牙切齒。


    方才他收到嶽朗的飛鴿傳書,上麵隻有一句話:花非花,霧非霧。


    若是平日裏的顧上卿,也許能看明白,如今他被皇帝那句,提腦袋嚇得已經失去了理智,原以為嶽朗會給自己什麽關鍵的線索,呸!這老匹夫!竟給了這麽一句半諷刺半啞謎的話給自己!這不是添亂麽!


    這段時間被各種古怪案件折騰的死去活來的顧上卿,早就沒了耐性。


    所以也不能體會到,嶽朗這六個字裏的關鍵線索。


    等顧上卿趕到念慈庵時,隻覺得陰風陣陣,偌大的念慈庵,竟一個人影都沒有,空氣裏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顧上卿心裏的不安越發的大了,帶著禦林軍把念慈庵翻了個遍,都沒看見一個人影。


    一陣風襲來,竟是刺骨發冷。


    顧上卿莫名的驚出一身冷汗,這念慈庵,怕是被滅門了,想起皇上早朝時那森森的語氣,顧上卿這才明白,皇帝早就知道念慈庵出事了,所以才讓他來找死生不明的淑皇貴妃娘娘!


    冷靜下來的顧上卿,猛地想起方才嶽朗那句,花非花,霧非霧。不由得大驚失色,細細的重新迴想了起來,從皇後設計四位宮妃的案件開始,到現在,那些詭譎的細節,以及始終迷茫的死角,逐漸的明朗了起來。


    身後的禦林軍們也想到了,淑皇貴妃怕是出事了。


    沒錯,這一隊禦林軍,便是當日孫太後帶到天牢的禦林軍,見顧上卿皺眉深思的模樣,禦林軍首領咬牙,自己必須要把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告訴顧上卿才行了,不然如何找迴淑皇貴妃娘娘呢?


    等禦林軍首領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後,顧上卿把所有事情串起來後,眸子一緊,果然。


    真不愧是,孫太後啊。


    嶽朗的花非花,值得大概就是渝麗妃一案了,意思是那些看起來完全置身事外的人,就一定是兇手,所以一定是韓賢妃,但是韓賢妃怎麽會膽大包天如此,霧非霧,說的就是那些看起來理所當然的事情,比如淑皇貴妃突然祈福,比如孫太後突然管起了後宮,串起來,真相就出來了。


    可是,接下來,該去哪兒找淑皇貴妃呢?


    顧上卿上馬,往京城方向而去,身後的禦林軍一愣,隨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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