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又做夢了。

    很混亂,時而是茶花樹旁透明得即將羽化的一個剪影,時而又是醫院窗前的一個薄薄的背影。

    她和自己說話,表情生動,笑起來朝氣蓬勃。

    明明以前都是看不到表情也看不清麵部五官的,現在每一副場景都與那個隻見過一次的少女有關。

    畫麵烏糟糟的。

    幸村有時候是在和她說話,有時候是看她發呆。

    畫麵最後停留在一張垂下的手上,慢慢碎裂,飄散。

    他伸出手急急的想要去抓住她,隻撈了滿手的空氣。

    然後,就在這樣的失落感中蘇醒過來。

    幸村茫然的盯著頭頂的燈,黑暗中隻能看清它的形狀。

    如果隻是偶爾一兩次夢到一個人,他可以說不在意,可無數次夢到那個人後,他就確定了一點,這不是偶然,而是一種命中注定的東西。或許是緣分,或許又是他想要抓住的一縷細線。

    窗戶開了一條縫隙,寒氣裹著濕意席卷而來,讓他瞬間清醒不少。

    迅速的拿過桌上的手機,打開一張圖片。

    圖片上是幾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穿著白底黑邊的校服,站在一起衝著鏡頭笑。

    她們每個人的笑容都是不同的,有羞澀有優雅,也有——明媚得如同春日裏融化著山頭積雪的太陽。那個黑發綠眸的女孩神采燁燁,臉上流動著女孩兒的純真明麗,和夢裏麵的一模一樣。

    幸村承認,他和千川睦和並不熟悉,甚至至今也隻真正見過一麵。就連那唯一一次見麵,她的笑容也是矜持的,淺淺的,以及疏離的。

    她也許並沒有察覺,麵對自己這個陌生人,她的笑裏其實是隔絕了無數情感的。這可能是一個人麵對不熟悉的人時的一種本能。

    這張照片是桐穀倉紀傳給他的,在他“無意”向她打聽了千川睦和的事後。

    剛打開那張照片時,那張臉就讓幸村怔愣。那種毫無陰霾的笑容躍入他的眼裏,直通心底,而且最意外的是,他最近夢裏麵能看清麵容的那張臉曾無數次這樣笑過。

    有種一擊就中的強烈感覺,好像……好像……有種東西唿之欲出。

    一切的謎底就在薄薄的一層紗紙後麵,隻要他用力一戳就能窺探到那邊的東西。

    機會一秒閃過,他沒來得及戳破就被迷霧遮住。

    他

    隻能繼續茫然的想,那馬上要躍出的答案是什麽?

    他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不由自主的編輯郵件,發送給那個號碼。

    千川睦和很懷疑,幸村精市美麗得如同女神的外表下其實包裹著一顆躁動的蘿卜心。

    連續一個月,她都和他保持著不過於頻繁但每天都會有的文字交流。

    比如一大早起來,就能看到半夜時分幸村的郵件。

    “會不會有某件事情你真實的經曆過,它卻不會在你的生活裏留下痕跡,也能很快的消失在記憶裏。”

    看,這麽長一串,是出自一個夜半忽然文藝憂鬱要探討世界奧秘的中二少年身上。這是何等的讓人絕望。那天那幾個女孩口中高不可攀、成熟穩重的幸村去哪了

    是的,千川睦和現在已經能毫不留情的在心裏吐槽幸村了。

    不過有禮貌的好孩子千川桑還是認真的思考了幾分鍾,十分文藝的迴了句——

    不能在生活中留下痕跡的事情,一個受上帝控製,另一個受事物的本體控製。所以無論是哪個,都不值得去浪費時間。

    上帝是神,你沒能力去對抗他。事物本身不願留下痕跡,那也沒必要強行留下它。作為一個及時行樂的人,她對這類事情的興趣永遠不會太大。

    宿舍裏,牧野真咋咋唿唿的爬起床,看到正認真迴著郵件的千川睦和,很是好奇的問:“又是那個幸村君啊?他對你也是挺認真的。”

    “是嗎?”她放下手機,拿起一邊的梳子,無所謂的說:“我總覺得他要在我身上找什麽東西,迴憶什麽東西,又在試探什麽。”

    “可能你們是前輩子的情人呢?”

    牧野蹭到她身邊開玩笑:“你看多浪漫啊?一個帶著殘缺不全的記憶去尋找另一個人,那些神話故事都是真麽寫的。想想都覺得感動,你就快從了他吧!”

    千川睦和停下梳理頭發的手,嚴肅道:“我是崇尚科學派。”

    “哎呀睦和你怎麽這麽沒想象力呢?我已經向倉紀打探過了,幸村在學校一直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作風正,人也溫柔和善,責任感超強,在網球方麵天賦極高,也很有威信,多少立海大的女孩去表白都被友善的拒絕了呀!你看你多幸運。”

    “……你確定你說的是幸村?”

    為何她記憶中的幸村是一看就不好惹,讓人下意識的就想防著的人呢?

    看了她的反應,牧野深深地凝視著她半天,才悠悠問到:“你不會討厭幸村君吧?”

    “沒有啊。”

    千川睦和摸著下巴迴憶:“雖然一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但人確實很好,極有修養,就是間歇性腦抽了才會文藝一下。”

    她很中肯的評價幸村。

    憑良心說,幸村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各方麵都很好,性格涵養也都無可挑剔。

    “那你也不喜歡他。”

    牧野朝她翻了個白眼。看她的態度就知道,她的心裏並沒有那個過分美麗的少年。

    千川睦和直視她,平靜的,安然的,緩緩的說:“其實我吧……”

    牧野未來豎起耳朵。

    “我想說……”

    湊近身體。

    “快要遲到了。”

    牧野一愣,飛快的看了眼手表,驚唿一聲,風風火火跑進了浴室。

    就在同一夜,千川睦和也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她能飛,能穿牆,就是不能觸摸到身邊的物體。

    夢裏她看著睡床上的少年,寂寞的數著他的睫毛和頭發。

    夢裏她唱著無意想起的歌,或者和少年聊天,也能笑得很開心。

    夢裏的一切紛雜又真實。她都能準確的記住每一刻自己的心情。時常孤獨,時刻需要他人證明自己的存在。

    奇怪的夢。

    千川睦和在昏昏迷迷中這麽想,迅速的翻個身,又進入了甜美夢鄉。

    一切隻是一個夢,她翻了個身,就把一切都忘掉。

    不過嘛……她甜甜的勾起嘴角,夢裏的少年她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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