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端洮樺皺著眉頭,將多多兒的手掌拉住,抬起頭問他。

    前方的琪琪似是不滿他們的速度,在原地坐下,修長的尾巴在半空晃動,迴過腦袋一臉不耐地望著眼前起了爭執的兩人,從它的喉嚨中,溢出一聲嗚咽,隨後他懶懶散散地眯著眼睛,趴在地麵上,耷拉著腦袋耳朵迷茫地望著眼前的兩人。

    “你什麽意思,給我說清楚,什麽叫做消失?你又為什麽要消失,給我說清楚!”饒是端洮樺,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也是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沒有想過多多兒竟然會有消失的一天,雖然她不喜歡小孩子,特別是臭屁又黏糊糊愛哭的小孩子,雖然多多兒將這幾點都占了,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多多兒會有一天就要消失了。雖然她以前聽說過,多重性格是有可能痊愈的,雖然微乎其微。

    但是,這麽微乎其微,幾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穆多侖什麽都沒做,就要好了?

    她想起之前發生的一些詭異的事情,穆多侖突然擁有了一些人格的記憶,穆多侖突然長時間變不迴來,穆多侖的腦子好像越來越好使了……還有……穆老太君對穆多侖所說的勁爆的消息,難道這一切都是讓穆多侖恢複的契機?

    可是……她沒有想過,她會這麽快就遇到多多兒要消失的現實。

    多多兒低垂著頭,眼中充滿了委屈,他啞著嗓子,道:“嗯,我就要消失了,嬌蠻子說,我沒有遺落在這個世界的理由了,所以我得消失了……”

    “理由……你到底在說些什麽……”端洮樺的聲音有些顫抖,相處了這麽久,對多多兒,她已經有了一絲親情,甚至將他看成了自己的親弟弟,雖然這個弟弟的性格過於柔軟,老是愛哭,但有了感情,卻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是的,她對他的感情說不定已經很深了。每夜吵著要講故事的他,每每拉著她的袖口撒嬌的他,還有總是哭哭啼啼卻還是臭屁的他,每種模樣,都是讓端洮樺那般的熟悉。

    “……因為我本來就是因為穆多侖哥哥對年少時的憧憬依戀才誕生的啊……若是他已經拋棄了過去,我也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就好像,嬌蠻子沒有存在的理由一樣……”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端洮樺扯起她的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你不要再開玩笑了……這個一點都不好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真的無法再存在了……嬌蠻子叔叔也要離開了,麟世暄哥哥已經離開了,這個身體裏

    就隻剩一個浪白龍哥哥不肯走,雖然我不清楚,為何他還能留下來,但說真的……我是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一點也沒有。”他的聲音愈來愈輕,消散在風中。

    風聲從那懸崖峭壁的縫隙中穿梭而過,發出“嗖嗖”地聲音,好似一張薄薄的紙張刮痧著皮膚傳來的聲音。

    兩人相顧無聲地向前走著,直到走到一個樹林口,那頭叫做琪琪的野獸才停下身來,用它那招搖的尾巴不斷搖晃著,示意樹林口的那道縫隙。

    已經到了樹林的盡頭,幾乎可以看見外頭的光,但那條尾巴,卻不是指著那個出口,反而指的是那出口旁好似被堵住的一個石窟。

    石窟已經被外部長得極為茂盛的灌木叢或是落葉喬木的枝椏遮擋地嚴嚴實實,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看到這裏竟然還有一處縫隙。

    甚至連一抹的微不可見光線都沒有從裏頭傳來。

    端洮樺因為剛剛那一插曲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手掌卻是依舊相握著,而這次,端洮樺卻是沒有甩開他的舉動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應該如何麵對多多兒,這個即將要消失掉的人。

    琪琪低聲吼了一聲,迴音從遠處遠遠地傳遞開來,再次迴到他們的耳畔。它懶洋洋地甩著自己的尾巴,對眼前兩人的奇怪氛圍就好似察覺不到一般。它瞅了兩眼,又瞥開自己的金色的瞳仁,懶懶散散地伸展著自己的前腳,優雅平滑的肩胛骨就這般流暢地呈曲線一般舒展。

    緊接著,它又前腳後腳慵懶地向右側一擺,腦袋柔軟地磕在了自己的腳背上,懶洋洋的樣子,陽光透過樹葉斑駁了一地的細碎日光,也就這麽簡單地灑在了它的身上。

    多多兒低垂著頭,對著那野獸道:“琪琪,再見。”野獸直起腦袋,從喉嚨口咕嚕了兩聲,滿是多多兒與它說話的歡喜。

    野獸尚且有情,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端洮樺忍住自己心頭的悵然,抓著多多兒的手,變成了她引領,多多兒跟隨的隊形。

    多多兒許是沒有想過端洮樺會如此動作,腳下踉蹌了幾步,對著身後那個一直坐在地上的琪琪不斷揮舞著臂膀,眼神中充滿著不舍以及依戀。

    對於他來說,或許是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小家夥了。

    那琪琪雖是不知的,但卻極通人性,或許是多多兒今日的態度讓它感到了一絲反常,它豎起了它的耳朵,金眸直直地盯著多多兒遠處的方向,直到他消失在那樹林之間。

    灌木叢悉悉索索了幾聲,終是陷入了平靜。

    琪琪的喉嚨口傳來幾聲委屈地咕嚕聲,隨後長嘯了一聲。一時間,林鳥驚飛。

    遠處,陸陸續續傳來奇奇怪怪的吼叫聲,在這個懸崖穀底不斷嘶叫著。

    那聲音哀囀而又悵然……

    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將軍府的祠堂內,穆老太君端坐在金漆佛像前,虔誠地敲打著木魚。

    木魚隨著敲打而發出生硬的聲音,在整個祠堂內顯得格外遼遠寂寥。

    馥梅站在穆老太君不遠處的圓柱旁,恭恭敬敬地低垂的眼眸,好似依舊還是那個平淡無趣的婢女,隻是那眼眶下方那一攤深青色的黑眼圈卻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狀態。

    木魚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在這祠堂之中散開來,那一聲聲敲擊之聲在時間的流逝之中愈加加快,隱隱地,幾乎沒有間隔。

    穆老太君哀歎了一聲,最終睜開了眼眸,蒼老的臉頰上帶著一絲焦躁,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隱而不發的怒氣。

    如被沙礫磨過一般的聲音從佛像前傳來,傳到不遠處馥梅的耳畔。“可有什麽消息?”

    “還沒有查到。”馥梅輕聲迴答。

    木魚的聲音沒有再響起,而穆老太君的聲音卻也是沒有響起,此時此刻,祠堂內,安靜得隻會令人感到詭異。

    “天子說,穆小侯爺是被木園山中的稀世珍獸給突擊了,掉落下了一線天。”

    一線天,是那座懸崖的名稱,隻是由於兩座大山圍攏,造成了一條縫隙,因此被稱為一線天。

    據稱,掉落一線天的旅人,無一生還,不僅是由於那懸崖過於陡峭,高度過高,掉落下去必定摔得腦汁噴濺,更是因為,即便有幸沒有死翹翹,也會遭到那一線天下邊野獸珍禽的咬殺。

    那些野獸自古就有,沒有人知道它們從何處來,又是如何在一線天定居的。

    總之,其實直接摔死或許比在崖下遇見那些野獸好得多。

    “天子……哼,他的話,早就不能相信了。”穆老太君的聲音沙啞,闔上雙眼又不說話了。

    “穆小侯爺掉落到一線天之下……可否……”馥梅欲言又止,青黑的黑眼圈在這寬敞的祠堂內極其明顯。

    “……”坐在蒲團之上的穆老太君突地睜開自己的眼眸,幽幽道:“老身的孫子絕對會活著迴來的。”

    馥梅倏地

    抬起眼眸,眸中散發著奕奕光彩,但又在瞬間暗淡下去。“可是,既然如此,穆老太君您為何要在此吃齋念佛……為何……”她咬著牙,眼中滿是不忍。

    “……”

    一切隱於不言之中。

    馥梅咬著下唇,眼神之中滿是複雜。她再次低垂下頭,耳畔再次傳來不絕於耳的木魚敲擊聲,咚咚咚咚,古樸安然。

    她將一切言語壓在了心頭。

    若是穆老太君相信著穆小侯爺歸來的那一日,為何又表現出一副穆小侯爺已經生死異處的哀慟呢?

    昨日,在天子告知她一切之時,穆老太君身形的不穩,心頭的震蕩斷然不會是假的。

    整個木園山的在場之人,無不是為這一消息感到驚駭。

    誰知,這之前還信誓旦旦的穆多侖,竟然就真的死在了斷崖之下?

    自昨日開始,整個穆將軍府便是生活在穆小侯爺也許已然歸西的噩耗之中,久久無法自拔。那種悲傷壓抑的氛圍,在歲月的流逝之中愈加的沉悶,直讓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喘不過氣來。

    但大家都將這個情感隱藏在最深的心口。畢竟,穆小侯爺,作為穆老太君唯一的孫子,在此當口,最為焦躁、悲傷、憤怒的隻有穆老太君了吧。

    其他人,沒有這個資格。

    所以,他們所能做的,隻有盡力做好府中的一切,不讓這種軟弱顯露在自己的麵容之上,打起精神為將軍府奉獻自己的一切。

    希望,並沒有完全斷絕。

    隻要屍身一天沒有找到,他們便依舊擁有希望。

    在此之前,不能讓負麵的情緒占據,使之成為他們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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