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晨,金哲約到了顧飛林。顧飛林這幾天,可忙懷了,他已經筋疲力盡,“老金啊,我才是真正的‘三陪’啊!” 他也是一肚子苦水。  還是在“新宿茶坊”,還是他們倆常去的包間,兩人幾乎同時到,顧飛林帶著一臉的疲倦,有氣無力地坐進沙發,斜靠在那裏閉目養神,一句話都懶得說。

    顧飛林是金哲的大學同班同學,在校時一直擔任班幹部,先任班長,後來又做了係學生會主席,接著又在校學生會任副主席,可以說一年一個台階,步步高升。

    在校期間,金哲和他的私交並不深厚,隻是由於經常一起策劃學生活動,兩人工作上交往頗多。顧飛林是上海人,人很精明,同學們都叫他“阿拉班長”。

    對於顧飛林的精明,金哲經常斥責他,滑頭!但是顧飛林並不惱怒,他認為麵對複雜的社會,必須學會應付各種局麵和形形色色的人,否則就難以生存,為此人必須具有兩麵性,就像一塊磨去了棱角的石頭,外表圓滑,內心堅硬,方能做到遊刃有餘。而金哲則認為,人要勇敢地剝去偽裝,以其本來麵目出現,隻有這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才會變得簡單一些,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才會多一些,社會風氣和道德水準才會得到提升。顧飛林說,你是團幹部,思想覺悟比我高,但我一個現實的人,我們都不能在真空中生活。

    他們兩人經常為此爭辯,顧飛林的涵養要比金哲高出許多,無論怎麽爭辯,說話總是慢條斯理,不急不躁,金哲則動不動就火氣十足。不過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在班上,他們兩人的觀點各自有著一群支持者,相互之間也經常爭論,為此還發生過一些小的摩擦。實際上這樣的問題,爭不出個結果,在那個思想大變革的年代,各種思潮正在經受著新一輪到洗禮。於是大家想約,等到了社會上,讓實踐來證明誰是誰非吧,

    記得有一件事,那還是1986年的時候,顧飛林在班上第一個穿起了西裝,金哲又看不慣了,一度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他認為那是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自己絕對不會穿西裝的,他曾經不留情麵地對顧飛林說,趕快脫掉你那資產階級的偽裝吧,顧飛林不冷不熱的迴敬他一句,誰在卿卿我我地搞對象,金哲無言以對。後來西裝開始盛行,加上一些場合的需要,金哲也買了一套,隻花了30多元,要知道,30多元可是他二個月的夥食費啊。

    顧飛林送給他一條領帶,紅色的。他說資產階級的西裝既然已經穿在身上,就係上紅領帶,能夠顯示你的一顆紅心來,這樣就不會變黑了。這讓金哲很尷尬,他發誓西裝可以穿,決不會係領帶,死活都沒有用過,這條領帶一直壓在箱底。那身西裝早就作古了,而那條紅領帶他至今仍然保存著。

    畢業以後,金哲在發生著悄悄的變化,經過這麽多年的磨練,在商海的大潮裏,麵對洶湧澎湃、變化無常的浪濤,他學會了逢場作戲,他西裝革履,出入夜總會;金哲也越來越變得現實,漸漸變得圓滑起來。他也逐漸學會了有個朋友告訴他處世哲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了閻王胡晤啦。”

    但是和顧飛林說起學校時的觀點爭執,他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不願低頭,實際上,不管世道怎樣變化,他的內心還保持一種正直和良好的操行。

    大學畢業後,顧飛林沒有迴上海,他不是不願意迴到繁華的大上海,隻是認為那個大上海,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家,父母已經離異,母親跟著一個海外的男人,遠走他國異鄉,父親也娶了小他20歲的小女人為妻,他不想見到那個塗脂抹粉的小女人。他的兄弟姐妹都到了外地,他的叔叔早些年支援內地來到北城,已經紮根西北。於是他決定留在北城市。

    他被分到了離北城市一、二百公裏的大山溝,那是一家大型航空企業,本地的學生都不願意去,他沒有更多的選擇,他也沒有拒絕,他認真想過,這種大企業裏,或許有更多的發展機會。

    顧飛林的工作能力不斷地顯露出來,加上他老練的處世風格,很快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和群眾的擁戴,幾年時間,步步高升,從技術員、技術科科長,車間主任、分廠廠長,一步步走上了廠級領導崗位。先是總工,接著又成了主管技術、生產的副廠長,真可謂一路順風,前途無量。

    改革開放以後,這些三線工廠陸續遷到了北城市的近郊,顧飛林所在的工廠也遷進了北城市的南郊。但是進城沒有多久,顧飛林放棄了屬於自己的位置,就連極有可能成為那個4000多人大廠的一把手的位置都放棄了,毅然做出了他一生最大的抉擇,加入到了高新技術開發區的建設之中。

    進入開發區後,他從一個普通的辦事員做起,接著當上了科長,沒有幾年的功夫,就做了經發局的副局長,兩年後,又坐上了局長的位置,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已經很滿足,可是他不甘心,他望著的是開發區主任的寶座。

    “金哲,就那點事,電話裏說說不就行了,也不讓人睡個好覺!”他對金哲一大早約他,很有意見。

    “沒有急事,我也不會打攪你的美夢。你的時間太寶貴了,比爾·蓋茨一秒鍾值上千萬,你比他還要多,是吧?”

    “你還別說,他可能真不如我,不過人家那是為自己,而我為是國家做事情,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

    “不愧是黨的好幹部,水平就是高,高家莊的高。”金哲和開起玩笑,試圖活躍一下氣氛。

    “別挖苦了,為黨辦完事,還得受你調遣。”

    “你是領導,我怎麽敢調遣。好了,不開玩笑,說正事,今天我把公司的情況向你匯報一下。”

    “你是董事長,向我匯報什麽,在崇發我聽你的指示。”兩人平時對對方都很尊重,但也時不時的開些玩笑,誰都不會介意。

    “身體富態了,說話水平更高。”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入鄉隨俗嘛。畢業至今已經20年了,整個一個北城人。”

    兩人侃了一會閑話,金哲把最近的情況向顧飛林介紹了一遍。顧飛林認真地聽著,沒有插話,等到金哲說完,他不緊不慢地說:

    “金哲,公司的調整措施,原則上我都同意,現在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我感到高興,我相信你能夠帶領公司走出困境,所以,你就大膽的幹吧。至於俊傑退出的事,我可以找他談談,我不希望他現在退出。但是據我所知,俊傑對你很不滿,這可能是他要退出的關鍵因素,我希望你們能夠推心置腹的談談,爭取達成一致的意見,求同存異嘛。”

    “我們兩人的看法相差甚遠,難以溝通。我承認犯過不少錯誤,甚至是嚴重的錯誤,但是我的出發點和用心是好的,公司今天的這種局麵是多種因素造成的,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錯誤。”

    “這一點大家都承認,但是你的觀念也要做大的轉變,就拿股份來說,你不應當再把它看作是贈送和施舍,而是每個股東應得的利益和權利。”

    “老顧,這個問題我已經意識到了,我想你應該理解我的心情,我隻是希望作為一個股東,在公司危機的時候,能夠挺身而出,一起渡過困難的局麵。”

    “好了,老金,如果俊傑真要走,我們也沒有辦法,我隻能試試再做做工作。至於‘食為天’的事,我認為有點操之過急,能不能緩一緩再說?”

    “老顧,這個問題已經說了多少次了,會上大家意見很大。‘食為天’的狀況你又不是不清楚,少了這一個項目,會對開發區的發展有什麽影響?”金哲對顧飛林老揪住這個項目不放耿耿於懷。

    “老金,現在給‘e飯’下結論為時過早,畢竟幾千萬元已經投入,不弄出個結果,你忍心就這麽放棄!你知道,這個項目外界給予極大的關注,都在期待著,說下就下,讓我怎麽交待,即使要下,也得有個過程,慢慢熄火。”

    “我的老同學,你也是崇發的股東之一,難道你能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往水裏扔!不是‘e’飯項目拖累著崇發,也不至於今天這樣的被動局麵。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

    兩年多前,開發區正處在發展的轉折點,新項目尤其較大的項目的投資,一直處於相對停滯狀態,他這個新任局長,四處出擊,急於扭轉局麵,應該說他的工作卓有成效,這幾年一大批項目紛紛上馬,開發區的發展進入了快速發展時期。“e”飯項目正是這個時期的產物,他和金哲一拍即合,崇發集團獲得了相對優惠的政策,以及政府的大力支持。

    這個項目剛剛準備上馬時,各方就已經開始大造聲勢,於是,認真和嚴肅的項目調研和論證,被急於求成的心態所代替,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在轟轟烈烈的奠基儀式上,顧飛林發表了激情洋溢的講話,他對這個項目寄予厚望,對項目的未來前景充滿信心。本地電視、報紙等各種媒體,都做了大量的報道,至今還“念念不忘”。甚至京城的電視台,也對他做了專訪。這幾年他扶持了眾多的民營企業,取得了較大的成績,他因此被民營企業家們譽為“民營大師”,今年年底老主任就要退休,他非常有可能接替主任的位置。

    顧飛林確實有難處,他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讓“食為天”下馬,這對他的政績會是一個不小的汙點。他也清楚地知道“食為天”的現狀,每次到那裏去,他的內心都不好受,但是他又很無奈。

    “金哲,如果你還認為我是股東,就再堅持一段時間,說實話,如果這次我上不去,我就死了心,到時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沒有任何意見。如果我作了主任或副主任,對崇發,對大家都有好處。就一年,這段時間裏維持原狀。”

    “可是飛林,為了維持‘食為天’的運轉,每天都要支出相當大的費用,僅工資一項每月就十幾萬元。每次來人參觀,設備維護,原料準備,包裝物等等,沒有8萬、10萬都轉不起來。今年有七、八次了吧,光這一項,五、六十萬元就白白扔了。我實在不想應付這種隻種地不打糧的難堪局麵了。”

    “我再想辦法給你搞點資金,應付一陣。”

    “不要!如果這些資金用在好的項目上,就會產生效益,往‘e飯’上投,無疑是給自己加大負擔。”

    “可是無論如何你要再堅持一年……”

    “我不能!”

    “你是找我商量,還是向我轉告決定。”

    “商量,但是……”

    “好,老金,照你這麽說,事情已經無法弄了。那好吧,你願意放棄就隨你的便,我也退出,我們今後不再有什麽關係了。不就一個‘e飯’嘛,我能承受的起。”顧飛林的臉變的十分陰沉,說他以此要挾金哲,那是在冤枉他,他實在是無法。

    金哲的臉也黑了,他最怕顧飛林來這一招,不過他也很清楚,顧飛林不是在和他鬥氣,當初上馬的時候,大家都是滿懷必勝的信心,如今這個局麵,不能怪他。當時大家都是各有所圖,崇發不就是以極為優惠的代價,得到了20多畝地的50年使用權嗎?

    金哲調整了一下情緒,口氣緩和了許多。

    “這樣吧,我們以年底為限,這期間對人員做一些必要的精簡,以不影響生產線的正常運行為原則,當然僅僅是為應付不得已得參觀。你也盡量對‘食為天’的項目保持低調,讓它慢慢冷下去。時機一旦成熟,就立即下馬。”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在場麵上都在盡量迴避“食為天”的項目,你以為我好受?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好,就半年,這期間我會盡量少讓人去,不過下周可能還有一批人,實在推不掉。”

    “哎--,那就來吧。”金哲隻好應下來。顧飛林的臉上露出一些笑意。

    此事總算有了一個結果,氣氛開始變得輕鬆起來,兩人抽煙喝茶,又閑聊起來。

    “哎,金哲,聽說趙敏迴來了。”顧飛林突然問。

    “你怎麽知道?消息這麽快!”他很納悶,他盡量迴避不談趙敏迴來的事。

    “幹嘛要瞞我,瞞不住我的。”

    “我有必要逢人就說嗎?”

    “你真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啊。”

    “不要胡說,她隻是迴國看看,和我沒有什麽關係。”

    “不對吧?前兩天她來開發區打聽崇發的情況,尤其關注醫藥超市項目。”

    “她怎麽知道我們要上超市?”金哲感覺奇怪,難怪趙敏說是衝他來的,莫不是她也在打超市的注意?“你見了她?”顧飛林搖搖頭,他隻是聽下麵的人說過。趙敏怎麽會對他的公司和醫藥超市感興趣,金哲想不明白,低頭沉思著。顧飛林看他不說話,就說:

    “老金,怎麽?趙敏迴來讓你舊情複燃了,別動真格的,再說趙敏已經人老燭黃了。”

    “一派胡言!我們之間是純潔的,不許你這麽說她。”金哲急了,他不能容忍別人侮辱他和趙敏之間的純真感情。

    “純潔?還是在向輔導員說純潔嘛!純潔的代價還小嗎?現在這個年代,還有什麽純潔可言。你我都是‘奔五’的人了,還想和年輕人那樣羅曼蒂克?”

    “飛林,你在官場上混久了,黑白兩道見的多了,但是我相信純潔的東西還存在,而我也堅守這一點。”

    “那是你的事,我無權幹涉。但是人言可畏。你知道嗎?當初你們分手的時候,別人怎麽議論你們。”

    “不就是那些話嗎,有什麽意思?”

    “比你聽到的那些要重的多!”

    “什麽話?”

    “不說也罷。”顧飛林欲言又止。

    “說,我今天就是想聽。”

    “不說了,如果你不知道,就當什麽也沒有。”

    “你小子有時就是這樣,不爽快,說!”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好!我告訴你,你聽到的是入耳的。你和趙敏分手後,有人說、說……”顧飛林又停住了。

    “說什麽!上學的時候我都挺過來了,現在還怕什麽!”

    “你聽了可別太當事,已經是陳年舊事了。有人說,說,你把趙敏的肚子弄大了,你害怕,讓她做了人流,拋棄了趙敏。”

    “什麽!”金哲瞪大了眼睛,看著顧飛林,他不敢相信會有這種話,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來沒有越雷池半步,“混賬王八蛋!造謠!中傷!我們之間多麽純潔,竟然有人如此誣陷我們。”

    “金哲。這些話我是不相信的,老師問過我,我說絕對不可能,替你打了保票。我也想辦法把這些話壓了下去。”

    “天哪,如果不是這樣,趙敏也不會離我而去,她完全是在維護我呀。”

    “趙敏是個善良的女人,我對她非常敬佩。聽說她在美國發展的不錯,有機會讓我見見她,讓她迴國來發展。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動真情,小芸是你值得珍惜的人。”

    顧飛林知道金哲愛鑽牛角尖,有意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可是金哲就再也聽不進去什麽。顧飛林有事先走了,他坐在那裏,像一個木雕,心裏一陣陣空虛。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趙敏啊趙敏,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讓你受了這麽多的委屈,竟然都包著,這麽大的壓力,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他更加心存感激,不是趙敏的冷靜,幾天前他和趙敏就越過了朋友的界限,他的所謂純潔,就會蕩然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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