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王妃這一病卻是接連幾日昏迷不醒,馮老大夫看過之後隻說是急怒攻心造成的暫時性昏厥,開了幾劑方藥暫時服用著,又每日施以針灸之法。隻是元王妃卻毫無清醒跡象,在昏睡當中仍舊眉頭賢鎖,似有無限愁悶之事盈在心頭。


    元王爺焦急得顧不上請封世子之事,每日裏隻守在元王妃的怡然小居裏,幾次三番催促馮老大夫。


    馮老大夫也無法,元王妃向來嬌生嬌養,身體並無大礙,這般症狀,是屬心病了。


    元王妃的心病,他哪裏敢去猜測。對元王妃他不敢濫用藥性太猛的藥,溫吞的藥方便是如此慢慢補著,等她自行醒來。


    鳳照鈺的醫術倒是向來立杆見影,可是此是非常時期,馮老大夫也不願去打擾他。


    他不說,卻管不住別人的嘴去向元王爺稟告。


    元王爺也素知鳳照鈺的神醫之名,此時病急亂投醫,也顧不得往日的別扭糾紛了,急忙派人去請他過府。


    蕭禦見元王府的家仆來請他,言語之中似乎元王妃病得極重,他再不喜元王妃這個不合格的母親,也不能置之不理。匆忙安排好廣安堂的事務便趕往元王府去了。


    到了一看,卻並非他所想的那般。元王妃好吃好喝地養著,除了臥床幾日顯得有些蒼白之外,並無其他病中之態。


    馮老大夫道:“老夫原本擔心王妃是中風之兆,如今看來並無此症,隻是憂慮過甚,遲遲未能醒轉。”


    其實看到元王妃被人喂飯喂藥都能咽下肚去,蕭禦就知道王妃並無大礙的,甚至她應該是有一些意識的,昏迷不醒純粹是她不願意醒罷了。


    蕭禦頓覺一口氣憋在胸口,真是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謝景修現在人影不見,他正忙得不可開交,這位王妃娘娘即便不能分憂,可不可以別再添亂啊!


    蕭禦和馮老大夫一起向元王爺保證王妃娘娘身體無恙,元王爺關心則亂,心中也懷疑蕭禦是因為與王妃有過芥蒂所以不願意盡心盡力。


    “還望鳳大夫與馮老一起留在王府照看王妃。”元王府難得麵對蕭禦放低姿態。


    鳳照鈺若想早日離開元王府迴去廣安堂,必然要盡全力。元王爺聽聞過幾次他真正妙手迴春的神奇醫術,若他願意全力以赴,王妃這樣簡單的昏迷之症,又豈會拖過一日又一日。


    他倒是不擔心蕭禦會使手段害了王妃。


    元王爺大半輩子糊塗地過,為數不多的清醒見識全在謝景修身上了。


    他清醒地看到了謝景修藏而不露的非凡能力,也看到了謝景修淡漠外表下的情義之心,所以他其他都可以糊塗,隻在繼承人一事上堅持到底。


    對於謝景修不惜與世俗為敵也要與之共結連理的這個少年,元王爺即便不喜,心中也信任他的品德。


    他的長子是不會看上心狠手辣之人的。


    元王爺從某方麵來說是極幸運的,他年輕時有元老王爺撐著王府,等元老王爺撒手不管時又有謝景修暗中接替。他這幾十年來都悠閑地當著他的富貴王爺,不然又哪有那麽多精力與兩個女人玩虐戀情深。


    蕭禦可體會不到元王爺對他的信任,連日來的擔憂和疲累此時已經快要積攢到頂點。


    要速救之法,那簡單,拿一盆水兜頭潑下去,你看她醒不醒?!


    元王爺歎了一聲,麵色微白地道:“本王知道,王妃也是因為擔憂景修才……”


    “王爺,請恕我直言,景修不在我身邊,我是真正日夜忐忑不安。”蕭禦冷冷打斷他道,“我能做的隻有安排好一切,不能再讓局麵更加混亂下去。王爺手下能人異士眾多,不用事必躬親,可也不要拿著他的失蹤當你們夫妻倆玩情趣的借口!”


    元王爺聞言麵色一青,怒道:“你……你大膽!誰給你的膽子在此汙言晦語!”為了給王妃看病,他已事事做足謙恭姿態,不是讓這黃口小兒蹬鼻子上臉的由頭!


    蕭禦想著謝景修的那些盤算。


    謝景修對京城的一切都是十分灑脫的,沒有眷戀,亦沒有仇怨。若不是受過傷害心灰意冷,誰又能天生對故土毫無留戀瀟灑不羈?!


    他曾陸續從貼身侍衛那裏聽說過許多謝景修幼年之事。


    是懵懂孩童的謝景修幾次遇險,無一不是九死一生,若非貴人相助,隻怕有一百條命也不夠被人暗害的。


    這其中有多少是皇室的手筆,又有多少出自元王府的後宅爭鬥,隻怕謝景修自己也說不清楚。


    丁側妃掌管元王府後院大權,即便不能明晃晃殺害小世子,想要給他點啞巴吃黃蓮的苦頭吃,也是輕而易舉。


    二九曾笑言世子小時候就是一副悶包性子,在哪裏餓昏了就在哪裏一聲不吭地昏倒。蕭禦聽來卻惟有無限心疼。


    堂堂王府世子在自家後院裏餓到昏倒,他在這王府當中過的到底是什麽樣如履薄冰的日子?


    非那些苦難折磨,也許謝景修不會養成今日這般深藏不露的性子。這樣的結果自是不錯,可若不是謝景修命大熬過了那些苦難,現在能剩下什麽?惟有一抔黃土罷了。


    元王爺和元王妃會為他傷心嗎?會反醒到自己的過錯嗎?這兩人都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他們一定會傷心,可同樣會像今日這樣,拿著他的苦難成全他們情深義重的自虐快感。


    憑什麽他們兩人可以無知無覺地逍遙度日,每天隻要玩一玩我愛你你卻讓我傷心的無聊把戲?!


    蕭禦冷冷看著元王爺,那如同看透一切的視線令元王爺感覺既窘迫又憤怒。


    “鳳照鈺!你不要以為本王不敢對付你,若非景修——”


    “世子在的時候您不管不問,現在口口聲聲景修景修,又有什麽意思呢?”蕭禦嘲諷地打斷他,看著元王爺憤怒難堪的神情。


    屋裏的下人早已極有眼色地退了個幹淨,隻剩一個馮老大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終還是決定留了下來。


    若是元王爺真的急怒之下對鳳大夫不利,他也可以從中周旋一二。


    蕭禦冷笑一聲,指著床上躺著的元王妃道:“王爺不是想知道王妃為何昏迷不醒嗎?那好,我來說。因為王妃娘娘害怕了,王妃娘娘逃避了,她避到自以為安全的黑甜鄉裏不願意出來,把所有一個妻子與母親應該承受的心痛與艱辛通通迴避了個幹淨!”


    元王爺漲紅了臉怒道:“鳳照鈺,你不要血口噴人!你既不願意為王妃診治就直說便罷,再在這裏胡言亂語本王不管你和景修是什麽關係,也必不能饒你!來人,送鳳大夫迴去!”


    蕭禦冷冷道:“事實而已,王爺聽著就這麽刺耳了麽?王爺是不是以為世子生來就是人中龍鳳,卓爾不凡?生來就能替你把整個元王府一肩挑起,讓你繼續毫無顧忌地沉迷風花雪月?都不是,他也是從弱小無依的稚兒慢慢長大的。王爺可知他曾經在你的後院裏差點餓死?王爺可知他小小年紀就曾被刺客追殺,九死一生險些喪命?!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元王爺麵上一片黑沉如水。


    “休得胡說,他自幼承襲世子之位,王府內論身份尊貴除本王之外便是他!偶爾出門也是仆從環繞,何曾像你說的那樣身陷險境!”


    “你給了他一個年歲相當的兄弟,還處處疼寵。王妃,堂堂的王府女主人,把所有權利盡數放給另一個心懷不軌的女人,以為給了稚子足夠多的仆從就可保他安然無恙?!以為憑著高貴身份便可壓製寵妾不敢爭鋒?!你沒有權利在手,憑什麽保證仆從永遠忠心?!你們隻看到丁側妃在你們麵前安份柔順,可知她幾次三番狠下毒手,險些要了世子的性命?!王爺,你寵得庶子野了心思,寵得姬妾忘了本分,你和王妃,心裏眼裏隻有你們那點情情愛愛,你們隻知指望著在生死難關中磨練出來的世子來為風雨飄搖的元王府掌舵,你們什麽時候有過為人父母的一絲責任感?!”蕭禦怒道,他聲音不大,也不快,卻讓元王爺完全找不到打斷的時機。


    元王爺麵色一片慘白,床上躺著的元王妃眉頭亦是越蹙越緊,時而搖頭,不安的神色越來越濃。


    馮老大夫站在一旁,微微歎了一口氣。


    謝景修所經曆的那些,他是略知一二的,隻是他沒有立場去說什麽,謝景修後來勢力漸大,也無意用那些舊事到元王爺夫婦麵前討還什麽公道。


    “王爺若非要堅信自己後院清淨,人人安守本分,沒有權勢之爭,也隨你。幸得老天垂憐,世子還算爭氣,他總算平平安安地長大了。”蕭禦麵含嘲諷地看著元王爺,“如今世子下落不明,王爺若有自知之明,也該做點實際的事情出來了。王妃若當真關心世子,即便不能所有助力,也別再拖著多愁多病的身在那裏自憐自傷了。可憐人是有,但絕對不是您二位。我言盡於此,有何不敬不孝之處,還望兩位長輩海量,包涵我口無遮攔之過。”


    蕭禦行了一禮,在門口徘徊不去不知如何是好的下人的注視之下,大步地離開了元王府。


    這一次元王爺再不會攔他了。


    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元王妃卻突然有了動靜,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麵色慘白地從床上掙紮著起身。


    元王爺顧不得其他,忙上前扶著她。


    “湘琳,你醒了!快躺下,馮老大夫,還請再為王妃診脈!”


    王妃連連搖著頭,一把抓住元王爺的手。


    她已經十幾年未曾有過這樣親近的舉動了,元王爺此時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鳳照鈺……鳳照鈺說的都是真的,是不是?”元王妃嘴角染著血跡,麵上淚水漣漣,哪有一絲平日裏端莊高傲的神色。


    “我們沒有照顧好修兒,連他小時候受了那樣多的苦,我們都不知道!”元王妃麵上一片痛苦之色,“所以修兒從來對我不冷不熱。我隻怪他生性涼薄,卻原來,卻原來……”


    元王妃的連日昏迷並非真的人事不知,她隻是懨懨地不想醒,蕭禦的那番話,她卻實實在在地聽在了耳裏,入到了心裏。


    想到她當年生下的那玉雪可愛的稚子卻極有可能在丁側妃的手段下遭受過那樣多苦不堪言的折磨,卻無處可訴,在他最柔弱無依的時候整個元王府卻無一人能保他性命無虞,甚至他當年遭遇刺客追殺九死一生地逃迴來之後,她還把那件事當作是簡家的功勞,時時刻刻提點著他對簡家知恩圖報……


    元王妃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像要被撕爛了似的。


    可是這個時候她卻無法昏迷過去了,有一隻大手緊緊地遏製住了她的脖子,她的心髒,讓她悶得想要大喊大叫,痛得想要撒潑打滾,卻沒有一絲一毫繼續昏迷的欲望了。


    “不能怪你,不能怪你。”元王爺抱著她訥訥地安慰道,“你家裏向來門風清正,子弟甚至不得納妾,你沒有接觸過這些事情,不懂也是情有可原……”


    元王妃毫無形象地撕扯著頭發,劇烈的悔恨襲卷而來,她要的不是她的情有可原,她想要迴到修兒小的時候,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抱著他,護著他,而不是塞給他一堆丫鬟仆從就自以為萬事穩妥。


    她想要她的兒子天真快樂地長大,而非年紀小小便要獨闖生死之關,未及弱冠便像個曆盡千帆的老人一樣孤冷睿智,從未有過少年人的天真開懷。


    元王爺也許會對丁側妃之事仍舊心存疑慮,元王妃卻是完全地相信了。


    出於一個母親的直覺,要是她這個直覺來得太遲了,太遲了。


    蕭禦走出怡然小居,聽到後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是故作姿態的優雅低泣,而是真正心痛難當捶胸頓足的痛哭。


    他腳步微微一頓,便繼續朝前走去。


    便是元王妃此時悔悟了,改過了,想要擔起一個母親的職責了,隻怕也挽不迴謝景修的心了。


    因為謝景修從未恨過她,或許以前恨過,現在,連恨都沒有了,那還能如何挽迴?


    如今謝景修的心,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人可以進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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