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過後,謝景修便不再似往日悠閑,每天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外麵忙些什麽。


    蕭禦掛心方家,謝景修既然與方三爺是生意合作夥伴,自然對方家也很上心。隻不知他想如何安頓元王府?


    蕭禦雖然對朝局不太了解,但耳聽得來自四麵八方的病人偶爾的閑談,似乎除了京城附近還是一片太平盛世,外麵的世道已是越發地亂了。


    元王府如今被奪了私軍,也隻剩下一個花團錦簇的空架子,元老王爺又已經明晃晃與方相站在一起,共同扶持正宮所出的小太子。


    如果小太子能順利繼承皇位那還好說,若是敗了,方家連同元王府又豈能落得什麽好下場?


    他能想到,謝景修一定早已想到,隻是不知他準備如何處理?


    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蕭禦覺得他就不用操這個閑心了。


    鳳雲飛最近也厚著臉皮往廣安堂裏跑了兩趟,不敢說是來看大兒子的,隻好每次都打點起豐厚的禮物,一車車地送到鳳照棋手上。


    鳳照棋終究在他膝下長到了十幾年,雖然氣他是非不分地護著盧氏,看自己父親小心翼翼地在他麵前討好,心裏又覺得酸澀苦悶不是滋味。


    “你三妹妹一直掛念著你。”鳳雲飛又送來一車筆墨紙硯新季的衣裳古玩擺設等給鳳照棋用,沒別的話說隻好沒話找話,“棋兒,照琳是個好孩子,你如果得了空,也抽時間迴去看看她。她現在……總是以淚洗麵,小小年紀就如此,實在不是養生之道。”


    坐在一旁當擺設的蕭禦都忍不住笑了。真不知道鳳雲飛是故意的還是真不會說話,反正都厚著臉皮來了,起碼說幾句他想兒子了也行啊,一來就是吩咐照棋去看盧氏的女兒,這不是往照棋的傷口上撒鹽麽。


    果然鳳照棋臉色一沉,起身道:“我每天幫哥哥做些有用的事,也是很忙的。你要是沒事,就先迴去吧。”


    鳳雲飛頓時鬧了個大紅臉,鳳照棋已經出去了,那個大兒子雖然沒走,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鳳雲飛想說些什麽,又覺得這個長子早已把什麽都看透,他根本端不起父親的架子,最後隻得有些狼狽地離開了廣安堂。


    鳳照棋見他走了,眼紅紅地出現在蕭禦身邊。


    “好了,你也別太糾結了。”蕭禦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好歹他也算養育了你一場,現在又幡然醒悟,你既然對他還有感情,又何必勉強自己做出一副冷臉。”


    “我要是原諒了他,我都覺得對不起母親和哥哥。”鳳照棋吸了吸鼻子,“哥……我想迴去看看三妹妹,她,她跟那個女人不一樣……”


    “想去就去吧,我還能攔著你不成?我有那麽不通情理麽,再說她的確是救了你的性命。”蕭禦笑道。


    鳳照棋隻覺心裏有愧,盧氏和鳳雲飛兄妹讓自己的母親和哥哥吃了多少苦,他居然還對那個鳳府有所牽掛。


    “哥,你別生我的氣。”鳳照棋張著紅通通的雙眼可憐兮兮地道,“我早就決定了,從此以後哥哥在我心裏才是第一位的。如果他們誰再來傷害哥哥,我絕不心慈手軟。”


    蕭禦聽著心裏熨帖,卻又哭笑不得:“趕緊滾吧,你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鳳照棋挨了他一拳,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跑遠了。


    鳳雲飛沒有乘車,鳳照棋很快就趕上了他。鳳照棋不想跟他一路走,便想著抄個小道避開他,卻見前方的鳳雲飛突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鳳照棋停住了腳步,站在不遠處看著。


    那個攔著鳳雲飛的人很眼熟,雖是一副村婦打扮,一身落魄,但鳳照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盧氏。


    “你還來找我幹什麽?”鳳雲飛憋著一股怒火看著盧氏,怒道。


    盧氏麵容平靜,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的粗布衣衫洗得幹靜卻十分破舊,瘦削憔悴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昔日的光彩。


    “我們總歸夫妻一場,我也為你生兒育女。如今我落魄無依,向你討幾兩銀錢花用,你不會舍不得吧。”盧氏靜靜地道,仿佛她仍是昔日那個光彩照人的院使夫人,而不是在卑微地向別人乞討。


    她自有她的驕傲,這些日子再苦再累,她相信總會過去。她靠自己的雙手掙命,再艱難也要體體麵麵地見人,絕不輕易卑躬屈膝。


    但是在鳳雲飛麵前,她沒有端起架子的必要。她最狼狽的一麵鳳雲飛都已見過,中毒昏迷不醒屎尿失禁的那些日子,都是鳳雲飛親手伺侯的。


    有那樣一段記憶在,以致於她今日實在困頓得過不下去之時來向鳳雲飛低頭,她也並不覺得有損於她的尊嚴。


    “你要多少?”鳳雲飛道。


    盧氏沉默了片刻:“給我十兩……”


    鳳雲飛冷笑一聲抬腳就走,盧氏一窒,麵露一絲難堪和憤恨,轉頭盯著他大步遠去的背影。


    鳳照棋正看著,卻聽街上有人柔柔地叫他的名字:“照棋?真的是你,照棋!”


    鳳照棋循聲望去,連鳳雲飛也是聞聲一震,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來,看著那駕小巧的馬車駛到不遠處的鳳照棋身邊。


    “照棋。”車簾掀開,方氏有些激動地從裏麵探出頭來,伸手去拉鳳照棋。


    “我正要去廣安堂看看你和鈺兒,你怎麽在這裏?”方氏道。


    方氏自從迴到方家之後便很少出門,隻因自己是和離之身,怕遭別人嫌棄,更怕自己的孩子被她連累,每日隻在房中禮佛。後來長子的身份被揭穿,她戰戰兢兢地來廣安堂看過幾迴,不但幫不了什麽忙,反而還得鈺兒打點精神來安慰她。


    方氏情知自己生性懦弱,生怕再給兒子多添麻煩。京城如此水深不見底,她甚至已經接受了謝世子,反正隻要他一心一意對自己的兒子好,方氏再不奢求其他。


    鳳照棋站在馬車旁邊,笑著讓方氏拉著他的手。


    “母親,您去看哥哥嗎?我跟您一道迴去。”


    被鳳雲飛和盧氏看到了,他不準備再去鳳府看鳳照琳,改日也是一樣的。


    “綺文……”鳳雲飛有些怔忡地看著方氏那張越發顯得容顏煥發的臉龐,正是他記憶當中那最初深愛的女子的模樣。


    自從她嫁入鳳家之後便日日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惹了公婆小姑不喜,漸漸地變得更加懦弱又膽小。


    他那嫡妹對付方氏的時候,他心中恐怕早已淡薄了當初的摯愛之心,否則又豈會輕易妥協。


    沒想到方氏離開鳳家之後,竟又漸漸找迴了原先的風采。雖然依舊溫婉可親,眉宇當中卻再沒有那縈繞不散的輕愁和怯弱。


    鳳雲飛不知不覺地挪動著腳步,走到了方氏的馬車前。


    “綺文,你……你最近可好?”鳳雲飛目光不錯地看著方氏的麵龐。


    方氏纖眉一皺,忙將鳳照棋拉上了馬車,便放下了簾子,讓車夫快走。


    竟是毫不搭理他。


    鳳雲飛知道方氏不是故意拿喬,她並不像盧氏有那樣彎彎繞繞的心思。方氏不搭理他的惟一原因就是她覺得不應該搭理他,她現在是棄婦之身,避嫌惟恐不及。


    鳳雲飛望著那遠去的馬車,苦笑了一聲。


    原來他一直如此地了解方氏,可當日為什麽輕信了盧氏所說的方氏害了她的孩子的話?


    他本該擁有著溫柔的妻子,兩個聰明俊秀的孩子,即便不做這個太醫,他也能開一家醫館養活自己的妻兒。


    那該是多麽美好的日子……


    鳳雲飛有些頹喪地轉迴身,盧氏還在不遠處看著。


    盧氏目光冷冷地看著他,眼神中隱含譏誚。


    都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了,還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就是這樣一個愚蠢做作的女人取代了方氏陪在他身邊十幾年。


    鳳雲飛心中湧起無限的厭惡,既是厭惡盧氏,更是厭惡自己。


    盧氏靜靜地看著鳳雲飛頭也不迴遠走的身影,後背上突然一陣劇痛,一個粗礪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盧婆子,後院茅廁裏的溺桶滿了,你不去幹活站在大街上發什麽騷?!”


    “來了。”盧氏咬緊牙關低應道,垂著頭轉身跟著那肥頭大耳的管家去了。


    不過是開了幾間雜貨鋪的鄉巴佬,在以前連給她叩頭她都嫌髒了地方的刁民,現在卻成了她惟一能夠暫時藏身之處。


    她惟一要做的就是等待,耐心地等待。今日所受的恥辱,早晚有一天她要全部討迴!


    方府偏門處,陳素卿跟著一個小廝急匆匆地從院子裏出來。


    侯在門外的是一個妙齡丫鬟,一見她便笑著福了一禮,抬手送上一個包裹。


    “夫人聽說姑娘迴京,心裏掛念得慌,姑娘卻總不迴府,夫人也沒有辦法,隻能差我來給姑娘送點東西。夫人說,希望姑娘能常迴去看看夫人,免得將來徒留遺憾。”


    丫鬟說完又福了一禮,轉身匆匆走了。


    陳素卿接過包裹,想到幾年未見的母親,麵上也露出幾分悵然。


    迴到房裏拆開包裹,陳素卿卻麵色一變,滿臉慘白地捧起包裹中的東西。


    那是她小時候給陳夫人做的抹額,陳夫人向來寶貝得緊,此時卻剪成一段一段地送還給她。


    陳家出事了!


    陳素卿瞬間反應過來,怪不得剛才那丫鬟話語如此奇怪,這是給她的警告!


    陳素卿再也呆不住,轉身朝外跑去。


    迴到陳府之後,她還沒有見到陳夫人,便被大管家請到了陳府主人的外書房裏。


    她的親生父親,那個因幾個庸醫神棍的一句話便將她親手送到那窮山惡水當中自生自滅的那個男人。


    鴻臚寺卿陳遠手裏拿著一封信,站在窗前沉思。


    “老爺,大小姐迴來了。”外麵有人通稟。


    陳遠迴過頭來,便看到一個年輕俊俏的小公子走了進來,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不似父女,卻似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我母親呢?”陳素卿開口便道。


    陳遠將那封信舉到火燭邊點燃,看著它燃燒成一片灰燼,這才開口道:“聽說你與元老王爺走得很近?”


    “我母親呢?!”陳素卿柳眉一橫,厲聲問道。


    陳遠卻在案後坐了下來,繼續道:“你替雲海傳遞情報給方傳正,害得李相手下折損了幾員猛將。聽說你還去往海鏡城,想要替方傳正和小太子之流與那曆豐港的主人爭利?我的女兒竟然如此能幹,怪不得元老王爺亦有意將你許給他的嫡孫。”


    “陳遠!我問你我的母親呢?!”陳素卿一巴掌拍到案上怒道。


    陳遠目光淡然地看著她。


    “你的母親,因思女心切,久鬱成疾,正在靜養。”陳遠道,“隻有女兒乖乖的,她也許還能好一些。”


    “好,好,我聽你的話。”陳素卿喘著粗氣道,“女兒以前不懂事,不知道父親是李相的左膀右臂。但您將我自幼送出京城,幸得雲海大師庇佑女兒才能平安活到這麽大。女兒下山之後做了幾件事,都是為報答雲海大師救命之恩。從此以後女兒再不欠他什麽,我以後再不會同李相作對,也絕對不會與元王府有任何牽連!女兒保證!”


    “不,不是讓你斷了與元王府的牽連。”陳遠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不但要牽連,而且,要牽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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