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六小姐迴到自己的房間,猶自氣得臉色通紅。半夏忙倒了一杯茶來遞給她,小心地在她身後捶背捏肩。


    “姑娘,簡家醫館全要靠您撐著呢,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半夏擔憂道。


    簡六小姐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為什麽所有人都要跟我做對,為什麽所有的事情都不順心!簡家醫館百年傳承,如今就要斷送在我的手上嗎。”


    半夏不知如何開解,隻能為難地輕歎口氣。


    秦嬤嬤突然出現在門外,有些忐忑地向簡六小姐福了一禮,道:“簡姑娘,王妃娘娘請您過去一敘。”


    簡六小姐厭倦地閉上雙眼:“你去迴了姨母,我還有事,等我空閑的時候自會去找姨母。”


    秦嬤嬤無法,隻能離開了。半夏張羅著給她做了些甜湯來,還沒喝到嘴裏,沒想到秦嬤嬤去而複返。


    “姑娘,王妃娘娘隻有幾句話要說,不會耽擱姑娘太長時間……”秦嬤嬤話未說完,簡六小姐突然暴起,把滿滿一碗甜湯扔到地上。


    “她就非要現在見我是吧?!好,好啊,我去見她,我問問她到底有什麽天大的事情非要即刻召我過去,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不能給我!”


    簡六小姐急怒攻心地走出屋子,半夏慌忙跟上。秦嬤嬤讓到一旁,心裏也是暗暗叫苦。


    如今她們主仆不得元王府的接濟,吃住都靠簡家,根本就是寄人籬下,王妃卻仍舊不改往日性情。


    要是再得罪了簡六小姐,以後可如何是好?


    秦嬤嬤憂心忡忡地趕迴元王妃的小院。簡家醫館雖是百年杏林傳世,可到底不是什麽大富之家,因此宅子並不大,簡六小姐都是住在簡夫人院中的廂房裏。王妃因住不慣廂房,簡家便收拾出了一間小院出來給她住,王妃仍舊將這座小院命名為怡然小居。


    隻看院落樣式,跟元王府中的怡然小居倒是十分相像。但是如今沒有元王府對怡然小居無限製的供給,沒有元王府的下人平日裏在怡然小居內外灑掃打理,沒有元王府的護衛將怡然小居拱衛得鐵桶一般不許任何人在小居周圍吵鬧。這一切都沒有,如今這小小院落,哪裏還怡然得起來。


    元王妃靠著半舊不新的靠枕,半倚在美人榻上,鼻端聞著院外曬著的草藥腥氣,纖細的眉頭微蹙著。


    “姨母找我過來,到底有何要事?”簡柔的聲音突然響在房裏。


    元王妃睜開雙眼,眉目間隱忍著怒火,有些懨懨地揉著眉心。


    “柔兒,醫館裏的夥計著實不懂規矩,還是早日換了吧。”


    簡六小姐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不懂規矩?卻不知我這醫館裏的夥計,到底哪裏不懂規矩了?”


    元王妃本不欲多言,但見簡六小姐態度不若往日恭敬,還是忍著氣道:“不過是一群奴仆,卻敢硬闖進主人院中曬那些腥草,這還不夠荒唐?”


    簡六小姐噗地笑出聲來,這一笑似乎便收不住了,一瞬間大笑起來,直笑得喘不過氣來。


    元王妃皺眉看著她,緩緩從榻上坐直身子。


    簡六小姐漸漸地止了笑,目光變冷。


    “我的夥計荒唐不懂規矩?”簡六小姐冷聲道,“我簡家醫館要開下去全賴著那些夥計出力,姨母好大的魄力,一句話就想把我簡家醫館的人全都打發了?”


    元王妃從未見過簡柔這副模樣,頓時麵色發白:“柔兒,你、你怎能……如此?”


    簡六小姐麵含譏諷,不屑地看著元王妃。


    “不瞞姨母說,這座院子本來就是我簡家醫館用來曬草藥用的,如今收拾出來給姨母暫住,姨母也不能這麽不客氣,張口就想斷了我簡家的根本啊。你聞著那些草藥腥臭惡心,簡家醫館要養活這麽多人可全要靠那些腥草!我奉勸姨母,有得吃就吃,有得穿就穿,我簡家醫館可以供得起您吃喝,可供不起您再當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兒!”


    元王妃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簡柔,連質問都忘了,滿心隻有不敢置信的難過與傷心。


    簡柔,怎能如此羞辱她?!


    簡六小姐看著元王妃的神色,心中卻湧起一股莫名的痛快。


    自從簡家醫館一步一步陷入困頓,這些日子以來她為了維持醫館的運營,她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誰又來體諒過她?簡夫人是個懦弱的女人幫不上忙,以前覺得如同天上明月一般高高在上的元王妃,褪去了元王府的光環之後也不過如此。


    簡六小姐惡意地一笑,逼近元王妃,低聲道:“姨母,你怎麽就不想想,你憑什麽在這裏指手劃腳,憑什麽要求所有人都順著你的心意?敢是在元王府的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仗著元王府的勢力驕傲了太久,您就忘了出了元王府您根本什麽都不是!你自以為是地清高了這二十多年,不過是篤定了元王爺必定舊情難忘,不會對您放手。如今元王爺不拿您當迴事了,您指望我簡家醫館像王府那樣捧著您?”簡六小姐神色漸冷,“對不起,我簡家醫館沒有那麽大的能量,供不起。”


    說完便不再看元王妃青白如紙的臉色,轉身離去。


    秦嬤嬤忙進屋去扶著元王妃,替她順著氣。


    “王妃娘娘——”她有心開解幾句,隻是簡六小姐將話說得如此不留餘地,讓她根本無從解釋安慰。


    “嬤嬤。”元王妃緊緊拉著秦嬤嬤的手,“為什麽,為什麽啊?!”


    秦嬤嬤低歎一聲,無話可說。


    蕭禦與謝景修受了方三老爺之托討還方氏嫁妝,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給鳳雲飛施壓去了。


    鳳雲飛無法,隻能加緊籌錢。他平日裏不管後宅中事,又對盧氏極其信任,所有錢財都入了公中的帳房,自己沒留多少私房錢。每每他要用銀子,盧氏也總能及時拿出來,因此鳳雲飛也未察覺哪裏不對。此時將帳上劃拉了一遍,竟然全部隻剩下不到兩萬兩銀子。


    鳳雲飛隻得先湊出了一萬五千兩出來,交給方三老爺。剩下的那些錢,隻能央求方三老爺暫緩些時日,容他想想辦法。


    方三老爺一雙美目在鳳雲飛身上轉了轉,笑道:“咱們兩家總算姻親一場,非是我不近人情。隻是……這暫緩些時日,到底是多少日子,鳳院使可否給個時限出來?”


    鳳雲飛哪裏能說得準自己什麽時候能湊足這些錢,他惟一的賺錢渠道就是給貴人看診得來的賞賜了,以前也摻和過幾家民間醫館的藥材生意,雖然利大,但風險也大,他自晉升院使之後便不再沾手了。


    方三老爺見鳳雲飛呐呐地說不出話來,笑了笑又道:“鳳院使請恕我直言,貴府入京這麽多年,難道連個好些的莊子鋪子都沒有?也不需要鳳院使找門路去賣,我可以折成銀兩算給你,保證價格公道。”


    鳳雲飛一臉窘迫,半晌才道:“不瞞三老爺,我手底下……還真沒有什麽好的鋪子,能抵這麽多錢。”


    “不會吧?”方三老爺疑道,“當年鳳府進京的時候姐姐可是買了好幾處鋪子的,都是好地段的好店麵,掌櫃的都是靠得住的人,便是再不懂經營的東家也能坐在家中數錢。因為是拿著鳳府公中的錢買的,姐姐並未將它視作嫁妝討還,可是……鳳老爺說沒有,未免欠缺了點誠意。”


    鳳雲飛早已傻眼了,急道:“這……我真的不知道啊!綺文……她沒有告訴我過……”


    方三老爺俊麵一沉:“鳳院使以為是我姐姐侵吞了那幾間鋪子?姐姐連嫁妝都折了舊,還會貪占那幾間鋪子?鳳院使未免太將人看輕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鳳雲飛忙道,“隻是我向來不過問中饋之事,所以我並不清楚……”


    “姐姐當年離開鳳家的時候貴府的中饋如何交接的?這鳳老爺總該知道吧。”


    鳳雲飛一臉愧色:“這……我當真不知。”


    方三老爺無奈地輕歎口氣,召來丫鬟:“將夫人請來。”因為方氏是和離之身歸家,方府中人隻喚她夫人,也算是一種尊敬。


    鳳雲飛一聽方氏要來,驀地緊張起來。方三老爺卻不管他,隻自顧自地端起茶水來啜了一口。


    “怎麽是溫的?!”方三老爺不耐地放下茶碗,“倒杯冰鎮的來。”


    一直站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的人突然上前道:“三爺,天還未熱,不要貪涼。”


    方三老爺冷冷地撇了他一眼,那人又退迴原位,低頭垂手,極為恭敬規矩的模樣。


    不多時方氏便出現在門外。鳳雲飛一眼瞥見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頓時喉間一陣發緊,竟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向外走了兩步。


    方三老爺撇了他一眼,鳳雲飛才猛地驚覺過來,止住腳步,心下不禁懊惱。這樣無情無心的女人,幾年的恩情說斷就斷,他還惦著她做什麽?


    方氏避嫌沒有進門,方三老爺將鋪子的事問了一遍,門外的方氏道:“當年中饋和帳房之事,在鳳大夫人過門之後便派人全部從我手中接管,無一遺漏。”說完便福了福身,輕巧地離去了。


    “鳳院使聽到了,你不了解,貴夫人定是清楚內情的。”方三老爺看了眉頭緊皺的鳳雲飛一眼,“鑒於貴府的誠信使在下無法信任,恕我不能將時日寬限。若是三日之內鳳家不願意如數歸還家姐的嫁妝,少不得還是要請謝世子來主持公道。”


    鳳雲飛有些恍然地迴到鳳府,在書房裏略坐了片刻。


    自從方氏嫁入鳳家之後,鳳家便從未為銀錢之事煩心過。當年他隻當是方家陪嫁的嫁妝豐厚,為免方氏商人之女的身份在鳳家遭人看輕。他雖靠著方家的嫁妝打通升官之道,但到底也是因為他有真才實學,且還帶著方氏一並抬高了身份,因此花費那些嫁妝,他並不覺得有什麽過錯。


    到了京城之後,還不是要靠他來庇佑闔府老小?


    隻是沒想到方氏不隻是坐在嫁妝上安逸,她竟曾經那樣地為著他和鳳家著想……她的嫁妝和她購置的鋪子全部入了公中,如今竟被人花得一絲不剩。


    鳳雲飛猛地站起身來,朝著盧氏的院子走去。


    盧氏正在院中帶著幾個小丫鬟分線,見鳳雲飛麵色沉沉地從外麵走來,神色中含著一絲不耐,迎上前笑道:“老爺來了。春月,秋水,快來服侍老爺更衣。”


    那兩個丫鬟是她為鳳雲飛準備的通房丫頭,鳳雲飛每每過來,盧氏總要召喚那兩人過來服侍。


    “不用了。”鳳雲飛道,“我隻問夫人討一句話,當年方氏留在鳳府公中帳上的銀子不下十萬兩,你既說都花在了我的身上,那便算了。隻是還有三個金鋪和香料鋪子,兩個莊子,這些死物總不能花了吧?那些東西都在哪裏?趕緊拿出來還了方家的帳,也好無債一身輕。”


    盧氏帶著淡笑的容顏漸漸陰沉下去,連一絲笑容也不屑偽裝了。


    “我並不知道什麽鋪子莊子。”盧氏低下頭輕聲道。


    鳳支飛心中升起一股煩躁:“方氏已經說了……”


    “方氏說的,老爺就信?”盧氏抬起眼睫,冷淡地看著她,“我這個鳳大夫人說的話,老爺倒是不信了?”


    “不是那樣的。”鳳雲飛氣怒道。


    盧氏冷笑了一聲,走迴院子中央擺著的矮榻旁,依舊坐下去慢條斯理地分線,其他小丫鬟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出聲。


    “老爺若是不信我,我也沒有辦法。”盧氏低垂著眼睫,看著手中的絲線,“老爺若覺得是我敗光了鳳府的家底,大可以把我休了,我絕無一絲怨言。我當年的嫁妝,便當作還債了,絕不討要。”


    “你!”鳳雲飛氣得無法,在院中來迴踱著步子。


    方氏和盧氏的說法不盡相同,他還真不知道該信誰了。他又怎麽可能休了盧氏?最終也隻能自己氣悶地離開了。


    盧氏身邊的方嬤嬤上前擔憂道:“夫人,老爺竟然懷疑到夫人的身上,這可如何行事?”


    盧氏目光陰冷:“該如何還如何。鳳雲飛是個什麽樣的草包,你還不知道麽?嬤嬤在擔心什麽?不要誤了正事。”


    方嬤嬤心中雖仍忐忑,還是恭敬應了。


    五月中旬,鳳照棋念的書院放了田假。他還未曾聽聞自己的哥哥如今已身份大白於天下,故事當中自然而然牽扯到了他這個雙胞胎的兄弟,仍舊高高興興地連夜趕迴了鳳府,準備第二天就去元王府看望一個大哥。


    鳳照棋幾次入京都是半夜,守兵早已熟悉了他,不但未加為難,還調侃了幾句。鳳照棋在寅初迴到鳳府,馬車趕到角門處,正要使小廝去敲門,卻見旁邊一條小巷子裏突然現出幾點鬼火一樣的燈火。


    那條巷子裏沒有別的住家,隻有鳳府的後門……


    鳳照棋心中一凜,以為鳳府裏來了強盜,忙命車夫趕緊將馬車趕走,自己卻帶著小廝跳下車來,找了個角落躲藏著,探頭朝那處巷口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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