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禦以金銀花水和烈酒重新淨了手,接過百靈遞過來的縫合針線,繼續修補破裂的血管。


    站在門外的蕭永章等人驚得瞪圓了眼睛,緊張地看著蕭禦從他們統領的傷口裏挑了什麽東西出來,然後牽針引線,縫縫補補。


    這詭異的場景令一眾羽林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


    而那本該是他們的定心丸的三位太醫,竟然都隻在一旁協助。真正主導這場治療的,是世子妃。


    元王妃透過洞開的大門隻朝手術室裏看了一眼,隻見那越北侯世子躺在一張比尋常床榻高了一半的榻上,身上隻蓋著一張薄薄的棉布,布下麵伸出來的兩條小腿明顯是光著的,她那便宜“兒媳”正在越北侯世子的大腿根上鼓搗著什麽。


    “傷風敗俗。”元王妃咬牙道,放下簾子坐迴轎中,臉色發白地捂著胸口,一臉幾欲作嘔的神情。


    簡六小姐關切道:“姨母,您沒事吧?”說著抬手拿出隨身攜帶的瓷瓶,從中倒出兩粒小巧的丸藥來,喂給元王妃吃下。


    元王妃嘴中含著清新微酸的藥丸,心頭的惡心暫時壓了下來。


    簡六小姐掀開簾子一角,定定地看著那手術室中的情形。


    “竟然……真的是他動手的……”


    羽林衛的人占據了離房門最近的位置,衛王等人便靠後了幾步,卻仍將手術室中的情形盡收眼底。


    鳳雲飛從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之後便一直不悅地沉著臉色。


    堂堂太醫院使竟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打下手,太醫院的威嚴何在隻是事已至此,他也拉不下臉來在門外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下撒手不管揚長而去。


    “血管修複完成,開始清除*組織。周大夫,患者脈象如何?”蕭禦細心地將最後一個線結打上,秦小大夫忙小心地將線頭剪斷。


    周大夫走到手術台前,拉過林顯的手腕搭上脈膊。


    “脈象沉細無力,細軟而沉,氣血兩虧,是為弱脈。”周大夫沉吟道,“林將軍流了太多血——”若在平日裏,像如此嚴重的傷,隻怕早已流血而亡了。


    隻是此時,周大夫很想知道,眼前的少年還有什麽樣的手段應對?


    “先補充□□。”蕭禦道,用清水淨手之後將一開始配製的生理鹽水拿了出來,掛到手術床前的木杆上。


    “輸液管。”蕭禦伸出手去,百靈忙從藥箱中翻找出來,遞到蕭禦手上。


    這是一根用細細的羊揚製成的輸液管,一邊固定著麥杆,另一邊固定著銀光閃閃的中空針。


    將麥杆□□倒掛著的水晶瓶口中,清亮的液體很快順著羊腸從另一側的中空針中流了出來。


    蕭禦捏著針尾,小心地將輸液針刺進林顯手臂上的靜脈中。


    鳳雲飛和羅周二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在幹什麽?”鳳雲飛咬牙小聲道,他不好當著眾人的麵張揚自己很無知似的,隻是——把鹽水往傷者的身體裏灌注,這算什麽奇門歪道的醫治手法?


    “這麽多雙眼睛都在看著,你別亂來。萬一林將軍有個三長兩短,你可知會有一果?”鳳雲飛有些焦急地叮囑道。


    “這是補充一下林將軍流失的□□。”蕭禦解釋道,“外傷失血嚴重時,這是重要的補液手段。用沒有雜質的精鹽,按一定配比配製出的生理鹽水,和人體內的液體能良好相容。”


    他沒有刻意放低聲音,外麵圍著的眾人都聽在耳中,有人一臉不解,有人若有所思。


    陸容容自豪地拍著胸脯:“那兩大瓶都是我配的!要用蒸餾器蒸出最最潔淨的水,用小秤嚴格地稱量貢鹽,最後還要再用幹淨的紗布過濾好幾遍。師父說,傷者失血過多的時候,可以用這個補充他身體裏失去的液體。”


    蕭永章是參過軍的人,他本能地感覺到這種鹽水的重要性。


    “蒸餾器我知道,釀酒的時候也要用到。不知如何用它蒸出潔淨的水?一瓶水要稱多少鹽才行呢?”蕭永章問道。


    陸容容見他虛心請教,周圍的幾個人也是一臉求知若渴,她一顆好為人師的心馬上平地飛舞起來,將蕭禦教給她的東西巨細無遺地向眾人一一解釋教導。


    馮老大夫無奈地搖了搖頭。


    別人有什麽秘方都是敝帚自珍,生怕別人偷學了去。這廣安堂倒好,世子妃和他身邊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會的東西教給所有人,生怕別人學不會。


    衛王也著人將陸容容講解的那些內容記載下來,眼睛望著手術室中專心至致的那個少年。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他的身份,任何人也無法把這俊秀少年與那傳聞當中的元王世子妃聯係到一起。


    不過,若是這樣一個人,倒是能夠理解那位萬事不上心的謝世子為何費盡心機地用聖旨將這一位娶到家裏。


    不過……的確沒什麽女人味,看上去就不好生養,怪不得元王妃這個婆婆不喜。


    蕭禦正細致地將傷口中的腐肉祛除,這一步亦十分重要,對於傷口以後的愈合和恢複十分關鍵。


    他一絲不敢馬虎,精神高度集中著,仔細地分辨剝離著*的血肉和健康的組織。


    又過了半個時辰,傷口中肉眼可見的腐肉已經盡數祛除,下一步敷藥包紮便交給秦小大夫和羅大夫去完成了。


    蕭禦洗了手,一邊解開麵罩一邊朝手術室外走去。


    圍在外麵的眾人不由自主地一同朝後退了幾步,給他留出空地來。


    “好了,我忙完了。現在可以說了,到底找我有什麽事?”蕭禦道。


    衛王站了出來,命人將其他閑雜人等趕出院子,準備關起門來處理此事。


    這到底是宗室內部事務,也可以說是家事,自然是不宜當眾外揚家醜的。


    “不必趕人了。”蕭禦微微一笑,“我可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在人前說開的,何必您多此一舉?”


    馮老大夫忙擠上前來,攔在蕭禦身前,向衛王揖了一禮,笑道:“鳳大夫年紀小不懂事,實是一派單純心思,衛王殿下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宗人府對宗室的管轄權還是很大的,如今謝世子不在,他那些侍衛可以保護世子妃的人身安全,麵對宗人府時卻是無能為力的。


    馮老大夫看他出口就得罪了身為宗人府左宗正的衛王爺,真是白白急出一身冷汗。


    衛王輕咳一聲。元王世子妃這叫年紀小不懂事?哪個不懂事的敢在人的血肉裏頭動刀動剪穿針引線。


    “事情是這樣的。有貴人今晨遞上一紙訴狀,狀告世子妃德行有虧,廣安堂跋扈欺民,引發民亂。有此種種,本王不得不請世子妃往宗人府裏走一趟,協助查明內情。”


    “隨便有什麽人來狀告,宗人府便要抓人?”蕭禦揚了揚眉毛。


    衛王笑道:“世子妃言重了,本王不為抓人而來,隻為查案而來。況且,自然不是什麽人都能到宗人府來遞訴狀的。”


    蕭禦看向院子中停著的兩頂暖轎,安安靜靜地落坐在一角,從一開始就不聲不響。


    “我若不願意配合呢?”蕭禦似笑非笑道。


    衛王麵露難色,仍舊笑道:“世子妃何必與宗人府較勁。”


    馮老大夫在一旁聽著蕭禦與衛王你來我往,心中焦急萬分,生怕他年少氣盛,一時脾氣上來,與衛王爺鬧出齟齬,那便得不償失了。


    畢竟相比起元王府,宗人府裏的那些才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不等蕭禦說什麽,一直站在一旁未曾離開的蕭永章突然也站了出來。


    “衛王殿下,恕屬下多言。世子妃不能離開廣安堂,林將軍的傷勢還未穩定,全要靠世子妃來醫治。若您將世子妃帶走,林將軍傷勢有變時,誰能處理?”


    衛王看了蕭永章一眼。蕭永章雖然隻是羽林衛的副統領,卻是真正手握實權的將領,又得皇帝信任。何況他又搬出林顯的傷來要脅。他這掛著閑職的王爺,倒真不敢觸其鋒芒。


    幾名羽林衛站在一旁,隱隱有將蕭禦護衛在中央的陣式。


    衛王後退一步,笑了笑道:“蕭副統領說得是,倒是本王考慮得不周了。隻是職責所在,本王也覺甚是為難哪。”


    “是誰告的我?”蕭禦突然問道。


    衛王看向角落裏停著的兩頂暖轎,笑道:“自然是身份尊貴之人。”


    “衛王殿下無非是要查明內情,即便不去宗人府,也一樣能查。”蕭禦唇角挑起一抹冷笑,“今日正好有這麽多位大人齊聚廣安堂。我的手術室好看,究竟也好看不過公堂審案,大家說是不是。”


    一幫羽林衛起哄地叫著是,二九攔在蕭禦身旁,把那些個激動起來直往蕭禦身邊擁擠的人群推開去。


    這個,脫林將軍的褲子給林將軍治大腿是一迴事,這麽多男人往世子妃身邊擠算是怎麽迴事?!


    蕭禦看向衛王:“如今我這被告已經在此,殿下何不將那位貴人原告請出來,與我當堂對質。是黑是白,豈不明了?!”


    他說完,眾人又是一陣轟然起哄。


    馮老大夫見事情鬧得不像樣,卻偏又製止不了,隻能站在一旁連連搖頭歎息。


    這也算是元王府的家醜,世子妃將家醜鬧到眾人皆知,即便是贏了這一局,馮老大夫卻擔心謝世子會因此不悅。


    以前他喜簡六小姐多過蕭禦,現在卻隻覺得蕭禦千好萬好哪裏都好,若是因此事與謝世子起了嫌隙,真不知是誰的損失了。


    坐在軟轎中的元王妃自然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素來清冷的雙眸更是冷若冰霜,盯著麵前那質地細密的轎簾。


    簡六小姐握住元王妃的手,頓了頓,輕聲道:“姨母,那人素來是個不懂規矩的,您實不用搭理他。衛王殿下會處理好的,斷沒有讓您在那些村野莽夫麵前露麵的道理。”


    她話音未落,軟轎的轎簾卻被刷地掀了起來,一張笑靨如花的少女臉龐出現在轎外。


    “喲,這裏原有兩位貴人呢。”陸容容掩唇笑道。


    “放肆!”秦嬤嬤和幾名丫鬟趕忙護到軟轎前麵,聲色俱厲地指著陸容容,“哪裏來的野蹄子,竟敢對王妃不敬!”


    蕭禦走上前去,擋在陸容容麵前。


    “容容是我廣安堂的助理大夫,正兒八經的良民百姓,倒是這位嬤嬤滿嘴汙言穢語,你那清高主子就是這樣教你的?”


    秦嬤嬤瞪大了雙眼,似乎不敢相信他會如此不敬元王妃。也對,那畢竟是謝景修的親娘,他名義上的“婆婆”。


    謝景修雖然待任何人都有些冷淡,但若說他對元王府沒有一絲感情,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幫人暗地裏不斷的小動作。


    他脫離了鳳家之後生存危機解除,一腔熱血撲在廣安堂上,也是為自己未來的立身之計打算。其他的他都可以不計較,也不在乎。


    可有些人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廣安堂出手,如今更是為了那點兒私心差點擾亂了一場危急的救命手術。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蕭禦實在看不得這些人老在後麵蹦噠作妖。


    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謝景修又老不迴來,他也沒有耐心與她們見招拆招。


    謝景修以後若是嫌他打了元王府的臉,那便到時候再說吧。謝景修救過他的命,也幫了他脫離困境,如今一紙聖旨賜下一個不倫不類的婚約將他二人綁在一起,終歸要有一個了結的。


    蕭禦轉身走向衛王,行了一禮道:“我是林將軍的大夫,首先便要為他的生命負責。但衛王殿下的公務也不可耽擱。今日便在我這廣安堂裏設下公堂,一日審不清審兩日,兩日審不清審三日,在下必定奉陪到底。也希望那位狀告在下的貴人,大方點擔起原告的責任,走出來與我當麵對質,別總縮在後麵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蕭禦譏誚地說著,目光毫不掩飾地注視著那頂小轎。眾人似不由自主地便被他帶走了節奏,此時也一齊望著那軟簾低垂的暖轎,不時地竊竊私語著。


    秦嬤嬤有些困窘地後退了兩步,退到轎門外,低聲焦急喚道:“王妃……”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明明是宗人府要借著王妃的勢來將她們那便宜世子妃帶走,為何變成了現在所有人都在盯著王妃的轎子?!


    轎中的元王妃即便隔著轎簾,也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有形一般的視線,透過輕軟的綢布,毫無顧忌地投射在她的身上。


    打量,品評,竊竊私語——


    元王妃薄施脂粉的麵上染起一片氣怒難堪的蒼白,修剪得圓潤小巧的指尖狠狠地戳進了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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