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雲飛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方氏會出現在他的麵前。她不是應當在家廟中思過嗎?三老太爺的信裏也並未提及此事。他向來算不上一個有主見的男人,惟一的一次固執已見便是執意退了主薄之女的親事,堅決求娶方氏。到如今,連當初那惟一的一次堅持都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笑話。


    鳳雲飛看著方氏那張曾經十分熟悉如今卻分外陌生的臉龐,一時之間竟是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應對。


    明明是方氏善妒,害了盧氏腹中的孩兒,這是她的錯。他沒有休妻,隻是將她送迴老宅安養著已經是顧念著夫妻一場的情分了,他為何要驚慌?


    鳳雲飛一陣措手不及之後,漸漸鎮定了下來。


    蕭禦毫不意外他的表現。他十分了解這個男人的劣根性,當年看電影一樣的看著這個世界的時候,鳳雲飛也勉強算是他那場電影的單元男主角了。


    “夫人,我……我們先進去說話吧。”鳳雲飛勉強地笑了笑,看著鳳府周圍越聚越多的圍觀人群,其中不乏一些出來遊玩的世家子弟。端看方氏的神情就是對他有怨,他如何肯把家醜鬧到人前?


    蕭禦沒管鳳雲飛和方氏的交涉,他走到謝景修身邊,抬頭望著他。謝景修一身玄衣坐在馬上,也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蕭禦拉著謝景修的馬帶到一輛馬車的後麵,避開人群的視線。那匹黑馬一開始還有點不願意,被謝景修安撫地拍了拍脖子,這才安靜下來,順從地跟著蕭禦走了過去。


    蕭禦停下來,又抬頭看著謝景修。


    “鳳大夫可還滿意你所看到的。”謝景修將手中的馬鞭敲了敲手心,略略挑眉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自負美貌呢。


    蕭禦知道他說的是引來這樣多圍觀人群的事情,這也是他特意拜托謝世子的。謝世子果然十分給力,隻是風騷燒包地招搖過市一番,就拉來了這樣多的路人。


    今日還要唱一出大戲,沒有八卦路人的助陣怎麽施展得開?


    蕭禦笑道:“多謝世子相助,我又欠世子一個人情。”


    謝景修不甚客氣地點了點頭,認下了這個人情。他抬頭看向鳳府大門,眉頭微皺:“你今日這一鬧,鳳府隻怕不能住了。有沒有下榻之處?”


    “沒有。”蕭禦老實地搖了搖頭,一臉巴望地看著謝世子。


    這不是有無所不能的世子在麽,他還考慮什麽下榻之處?


    謝世子看著他,麵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模樣。


    “我知道了。我會為鳳大夫妥善安排的。”


    “多謝世子。”蕭禦笑著揖了一禮。


    “鳳大夫又欠我一個人情。”謝景修道。


    似乎從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之後謝景修就開始稱唿他為鳳大夫,那鳳大姑娘的稱唿是沒再聽他叫過了。


    這樣挺好。謝景修是一個值得相交的男人,蕭禦原本打算安頓好方氏之後立刻神不知鬼不覺脫身的打算,也開始將謝景修考慮進去了。


    不過現在說那些都還為時尚早,蕭禦轉頭看向方氏,方氏正一把掙開鳳雲飛的攙扶,麵色冷淡,不知在跟鳳雲飛說些什麽。


    “世子,您先送老王爺迴王府吧。”蕭禦道。這是鳳府的家事,還涉及到安國公府的鳳雲寧,還是不要再把謝景修牽扯進來了。


    謝景修倒也沒有堅持,點了點頭:“我留二九在附近守著,晚點我來接你。”


    二人避著人群在馬車後的角落裏小聲談話的情形卻也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裏。人群之中有兩名衣著華貴的美貌公子,一看就是女扮男裝的大家小姐與丫鬟,沒有去看在鳳府大門前糾纏不休的鳳雲飛方氏等人,卻直勾勾地盯著避開眾人視線的蕭禦和謝景修。


    “那女人是什麽人?”看起來應是大家小姐的那人冷聲開口道。


    丫鬟朝四處看了看,見保護她主仆二人的侍衛都在附近分散地站著,隱隱有著她二人團團守衛起來的陣勢,這才稍稍放心地籲了一口氣,迴道:“聽聞鳳院判家有個長女鳳大姑娘一直養在鄉下,想來就是那鳳大姑娘了吧。”


    “怪不得當街就敢勾引男人,原來是個沒教養的鄉下丫頭。”那美貌公子不屑地冷哼一聲,隻是看著謝景修對著那人的溫和態度,麵上卻無法抑製地流露出一絲嫉妒和埋怨。


    丫鬟忙勸道:“謝世子不過是教養使然,公子何時見他對別的女人另眼相看過。公子千萬不能衝動,不然讓老爺知道我們偷跑出來,一定會打斷小人的腿的……”


    那美貌公子不耐煩地道:“別廢話了,我自有分寸。一個鄉下野丫頭,我還沒放在眼裏。”


    丫鬟這才忙住了嘴。


    蕭禦不知道他已經因為“勾引”謝景修被人記恨在心了,退開幾步目送著謝景修帶著車隊離去。


    鳳雲飛見謝景修要走,一時更加手忙腳亂。他剛才忙著安撫方氏,還沒有好好謝過人家,那可是元王府的人,他怎敢如此怠慢?


    蕭禦攔住他欲追趕的腳步,笑了笑道:“鳳大人不必追了,我已經謝過了謝世子,再攔下他反而無禮。”


    鳳雲飛也隻得作罷,隻是聽長子喚的那一聲鳳大人,鳳雲飛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鈺兒,我是你的父親,你不必與為父如此生疏。”鳳雲飛道。


    前些日子他被人彈劾治家不嚴為父不慈之罪名的時候,長子遠在淮遷卻處處圍護他的事早已傳到了鳳雲飛的耳中,也成為駁斥那些彈劾之辭的最佳力證。


    鳳雲飛欣喜於長子的傾慕,這些時日聽說鳳照鈺要來他會如此高興,那件事正是極大的原因之一。


    蕭禦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走向方氏,方氏已是麵色發白,手也在微微顫抖著。


    雖然早已下定決心要與鳳雲飛決裂,也知道蕭禦打算在眾人麵前解決她與鳳雲飛和離之事,可是她性子向來柔順,撐到現在已是在極限,要不是百靈一直在她身邊暗暗地慫恿打氣,方氏在這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之下隻怕早已忍不住落荒而逃了。


    方氏抬頭看著兒子有些擔憂的眼神,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輕聲道:“鈺兒不用擔心,就算為了你再也不受那些沒良心的人的閑氣,母親也會堅持到底的。”


    鳳雲飛急急地走了過來,也低聲向蕭禦道:“鈺兒,你快勸勸你母親吧,她執意不願踏進府門。我們還是先迴府。不用擔心鈺兒在鳳府裏會受人冷眼,我早已敲打過下人,這裏是鈺兒的家,沒有人敢怠慢鈺兒。”


    方氏緊緊握著蕭禦的手,似乎又找迴一絲力氣。她瞪著鳳雲飛,聲音略有些尖利地道:“鈺兒的家?我以為這裏是安國公夫人和那才女盧氏的家呢,我倒不知道除了那兩個女人誰能當得了這個家?我們娘兒倆可不敢高攀!”


    鳳雲飛記憶中的方氏一直是溫婉如水的女子,何曾有過這樣尖酸刻薄的樣子,又被她話裏的譏諷刺得麵上難堪,也忍不住沉下臉來。


    “綺文,你何時變成這樣了?簡直潑辣愚婦,你莫不是忘記了你以前最看不上這樣的人?”鳳雲飛低聲斥道,“來人,帶方姨娘和大……大小姐迴府。”


    如果一個“方姨娘”已經不足以刺痛方氏的心,那句“大小姐”卻是正正地戳中了方氏的痛處。痛得她心頭滴血,痛得她目眥欲裂,痛得她想要將所有負了她的鈺兒的人全部殺死,包括愚蠢的她自己。


    百靈見鳳府的下人已經圍了上來,有些著急地看著蕭禦。長久以來她已經習慣了自家主子不論處於何等劣勢之下總能掌控局勢,又見識了方氏的柔弱不可依靠,自然希望蕭禦趕緊出手。不然三人真被“請”進了鳳府,豈不是羊入虎口?到時候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蕭禦微微搖了搖頭,讓百靈稍安勿躁。


    如果方氏隻是恨鳳雲飛負了她自己,也許她還會心軟,還會被柔弱的性子所累。但方氏心中的怨恨全是因為鳳照鈺的不公平待遇而起,這個時候的方氏完全是可以信任的,她也一定希望自己可以被子女依靠,而不是成為負累。


    果然方氏一把將蕭禦護到身後,指著鳳雲飛道:“你們誰敢過來?!今日這麽多鄉親都在看著,你想在大庭廣眾之下逼死我們娘兒倆嗎?!鳳雲飛,你這個負心漢!你要休了我給別的女人讓位我都無所謂,你以妻為妾我也認了,誰讓你有一個當了國公夫人的好妹妹呢?!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這樣作踐我的孩子!”


    鳳雲飛沒想到方氏竟然如此不管不顧地當著眾人的麵自揭家醜,以前的方氏絕對不是這樣的人。看到鳳府周圍幾乎被人圍得水泄不通,老百姓也仗著自己人多勢眾毫不遮掩地指指點點,鳳雲飛一張臉幾乎紅到了脖子根,又是難堪又是氣憤。


    “你……你怎麽變成了這樣?!”鳳雲飛痛心疾首,“你還敢說我以妻為妾,你看看你自己,哪裏有一府主母的氣度?你自己當年做錯了事,不思反過,反倒要怪罪別人,這是什麽道理?!”


    “我現在什麽樣?當年什麽樣?”方氏冷笑一聲,目光如刀地斜睨著鳳雲飛。她以前從未嚐試過如此放浪形駭,如此當街撒潑,沒想到竟是這樣痛快。


    “我當年再好,不也比不上你執意要再娶你的才女夫人麽?”方氏冷聲道,“我當年又做錯了什麽事?鳳雲飛,少在那裏扯你那些遮羞的大道理,這麽多鄉親在此看著呢,老天也在看著!大家都是明眼人,你有本事就將當初我做錯了什麽事當著大家夥的麵,仔仔細細地說一遍!我倒要看看,是我方綺文會受眾人唾棄,還是你鳳雲飛和你的小老婆讓人看不起!”


    方氏話音一落,人群中就按納不住地爆發出一陣陣起哄聲。


    “原配都打上門了,小老婆呢?還不讓小老婆出來對質!”


    “倒是要看看那個小老婆有多天香國色,可以這樣欺負原配!”


    鳳雲飛麵上一陣青白,緊緊握著拳頭。剛剛走到大門邊上的盧氏聽到外麵的吵嚷聲,腳步不由得一頓,麵上仍舊沉靜,鮮紅的蔻丹甲卻不知不覺戳進了手心裏。


    她也是剛剛得知方氏竟然鬧上門來了,害怕鳳雲飛那個性子又對方氏生情,這才親自趕來。卻沒想到,竟然聽到這樣的侮辱。


    她這一輩子還沒有受到過這樣的侮辱。


    蕭禦微笑著看向起哄不停的眾人。他們未必是真的要支持方氏,不過有熱鬧可看,還是有頭有臉在京城裏橫著走的大官人家的熱鬧,誰不愛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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