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禦走了過去,看向眾人。他的口鼻用麵巾掩住,越發顯得一雙眼睛清亮潔淨。


    “這是樁髒活累活,但是大家一定不能馬虎。”蕭禦道,“這是關係到能不能克製住疫病傳染的關鍵一環,大家的工作是十分重要的,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蕭禦就擔心他們會敷衍了事,那樣的話前麵好多工作都會白費。


    圍成一圈的下人們忙呐呐地應了,保證不會偷懶。


    蕭禦點了點頭:“天也快亮了,今晚大家都辛苦了。大家迴去睡個好覺,明天一早就要正式工作了。”


    廚房裏有人正連夜熬著補液,針線房的姑娘們正連夜趕製防護袍,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兢兢業業。


    隻憑著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下人們來對抗疫情,蕭禦想一想都覺得甚是荒唐。可是現在他就是在做了,而且他對他們充滿著信心。


    這不是什麽很難對付的病症,最需要的就是同心協力。他從這些下人們有些畏縮的目光中看到了榮譽感。


    人類並不是隻會被恐懼驅使著趨利避害的,還有更多的人明知危險仍舊一往直前。這些賣身契都握在別人手中的下人們,會因為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對付以往束手無策的瘟疫而感到自豪。


    他們比那些沽名釣譽的所謂大夫更值得信賴。


    “明天我先帶著大家幹上半天,以後的就要靠你們自己處理了。”蕭禦道。


    一個身形瘦削的婆子囁嚅地開口:“大、大小姐,這些活兒哪還能讓大小姐沾手。我們都看懂了。”


    蕭禦笑了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修大功德的事,誰落後誰就吃虧了。”惹得一幫木訥的下人都憨憨地笑了起來。


    蕭禦又叮囑了眾人幾句,便走進辟作更衣室的房間裏換衣裳去了。


    眾人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也一一去換衣休息。


    “我們見過那麽多修佛修道的太太小姐,誰也沒有鳳大小姐來得心善。”兩個婆子一邊換衣一邊低聲議論道。


    後宅多少陰私手段她們看得多了,麵慈心黑的富家太太、玲瓏心思的大家閨秀,早已見怪不怪,真正像鳳大姑娘這樣的千金小姐,她們何曾見過?


    不顧禮法,拋頭露麵的世家女兒,這在禮法森嚴的京城裏簡直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連她們這些下人也會看不起。


    可是對於鳳大姑娘,她們升不起一絲輕視的念頭。


    沒有行止貞靜的婦德,沒有端莊柔順的婦容,卻偏偏讓人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優雅高貴。


    “老婆子我也算是見識到了真正的大家氣度。”婆子輕聲道,“以前在京城的時候覺得那些個太太小姐如同九天神女一樣,如今想來太過裝模作樣。就像那一位……”


    “這話也是混說的?”同伴打斷她,“讓外人聽到了你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還得給鳳大小姐惹麻煩。”


    婆子哼哼了兩聲,屋子裏沉默了半晌,方又響起輕聲的議論:“如果鳳大姑娘是個少爺就好了,看她一身男裝簡直就是個世家公子,長得又俊……”


    “我看著也像呢,鳳大姑娘來過我們府裏幾次,咱們也是見過的,要不然誰敢認那小公子是鳳大姑娘,簡直嚇了一跳。”


    婆子吃吃地笑了起來:“比咱們那弱不禁風的大少爺還像個男人呢……”


    兩人換完了衣裳,統一塞到迴收的木桶裏,便結伴出去了。


    蕭禦還不知自己被下人們品頭論足,正在李方明的書房裏看著他的師爺起草公告,將一些措辭與說明語句修改了一番,便吩咐捕快連夜出去張貼。


    蕭禦此時又換了一身玄色窄身衣衫,越發顯得清俊起來,也越發不像個女孩子了……


    李方明心裏默默提醒自己這是鳳大姑娘,這是鳳大姑娘,卻總是情不自禁地拿她當成個少年對待。


    洛兒還天天鬧著要娶鳳大姑娘,他就看上這麽個長得像男人一樣的大小姐?真是,小小年紀什麽眼光……


    眼看著天色將明,蕭禦便準備起身告辭了。李方明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蕭禦身邊也不知道到底想幹嘛的謝世子爺,他猜測著這位爺應該是想鳳大姑娘留下來的吧?身為一個懂得揣摩上鋒心思的好下屬,李方明十分熱情地挽留鳳大姑娘在知府衙門休息一晚。


    蕭禦想著那城外莊子上的莊頭不知道有沒有連夜告狀呢,迴去估計還有一堆麻煩,現在他可不耐煩處理,在知府衙門休息也是一樣的,便笑了笑道:“有勞李大人了。”


    “不妨礙,不妨礙的。”李方明連連道,“本官這就讓人帶鳳大姑娘去客房。”說著看了謝世子爺一眼,見這位爺沒什麽不高興的模樣,便忍不住籲了一口氣。


    蕭禦走出書房,謝景修一路跟隨。


    “……”


    “……”


    除了剛才教下人們處理恭桶的時候這位好像有潔癖的大少爺離得有點遠,這一晚上他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像個大型冷氣製造機,凍得蕭醫生偶爾還要打個哆嗦。


    蕭禦咳了咳道:“世子爺,今晚多謝你幫我撐場子,不然恐怕很難做到這麽有效的令行禁止。現在已經各就各位,以後就不必麻煩世子爺了。”


    蕭禦說完自己都有點窘了,怎麽聽著這麽像用完人家就扔的感覺?他明明不是那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後麵的事情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以後不必跟著我了。”


    “……”


    好像語氣更嫌棄了。


    看著謝世子那張不帶表情的俊美臉龐,在這夜色中幾乎透出一種純潔的無辜來,蕭醫生深深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渣。


    不等謝世子說什麽,一個小廝突然跑了過來。


    這一晚上蕭禦都是男裝打扮,況且他言行舉止實在不像個女孩子,不但不像個女孩子,甚至像個理智寬和、知識豐富的儒者,所以不但李知府直覺裏把他當成個少年對待,連開過會的下人都是。


    李知府還要忌憚著謝世子的情緒,時刻提醒自己鳳大姑娘是大家閨秀,下人們可就不想那麽多了。


    小廝懷裏抱著一個包袱,一點也不顧忌地跑到蕭禦跟前,把包袱往他懷裏一擱。


    蕭禦連忙接住。小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這是我們大家夥烤的紅薯,嬤嬤說熬了夜得補一補,明天才能有幹勁。鳳大夫,這是我們送給你的,都弄得幹幹淨淨的,您別嫌棄。”


    連鳳大姑娘都不叫了,直接稱唿鳳大夫。想來也是直覺當中覺得鳳大姑娘的稱唿有些不太相稱吧。


    蕭禦連連感謝,小廝一溜煙地跑走了。他看著小廝的背影,微微地籲了一口氣。


    一隻手突然從他懷裏把包袱拎走,蕭禦微微一驚,看向謝景修。


    對了,謝世子也陪著熬了那麽久,小廝剛才提都沒提一句,隻是衝著他嘮嘮叼叼。


    雖然謝世子根本不需要一個小廝的烤紅薯,可是此情此景,總覺得好像更加辜負人家了似的……


    蕭禦感到謝世子的目光在他的胸前輕輕地掃過,一瞬間就移開了視線。


    一瞬間,真的是一瞬間。可是向來眼明心亮的蕭醫生就是將他那一瞬間的神情精準地捕捉到了!何況這位一直高冷的世子爺表現得實在有點明顯。


    話說,那種淡淡的鄙視和嘲諷是什麽意思?!


    蕭禦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平平”無奇。


    如果這位大少爺眼中閃過的是懷疑,那自不必說,他應該是懷疑起他的真實身份了。


    可是他眼中的神色分明是嘲諷……有什麽好嘲諷的?啊?嘲諷他太平嗎?


    蕭醫生想不出其他值得他嘲諷的理由了。


    這個小色鬼!蕭禦狠狠地瞪著他,可是高嶺之花已經十分高貴地微抬著下巴直視著前方,根本看不到他充滿鄙視的目光。


    他倒真是直男視角啊,蕭禦嘴角抽了抽。他也是男人,他懂的。男人看女人都是直覺地先看身材,世子爺隻是無意間看了一眼,這沒什麽問題。有問題的是他那鄙視的眼神好嗎?!


    蕭醫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無法言明身份而鬱悶,還是因為這家夥在心裏嘲諷他“太平”而鬱悶。


    說起來他本來就該是“平平”無奇的好嗎?!然而他還是覺得鬱悶。


    謝世子拎著那包跟他的高冷氣質不太襯的烤地瓜——現代人都可以想象,就像世界名模在巴黎的t台上拎著白藍相間的蛇皮袋走秀一樣——默默無語地走在蕭禦身前,與他一道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謝景修很是紳士地停在了房門外,將那蛇皮袋——哦不對,是烤地瓜交給蕭禦,看著蕭禦道:“早些休息。”便轉身走了。


    “等等啊,來拿個紅薯再走。”蕭禦怎好意思吃獨食,讓人家一個年輕人白白給他撐了一晚上大旗也是於心不忍,忙從包袱裏掏摸出兩個地瓜來,“喝,還熱乎著呢。來來,趁熱吃。”


    “……”高嶺之花頭也不迴地走遠了。


    對於自小在禮法嚴謹的王府當中長大的謝世子來說,送一個女孩子走到房門外已經於禮不合了,如何還能跟她私相授受?授受一個紅薯也不行……


    蕭禦見人家不領情,也不多讓,便捧著地瓜迴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一醒來,便發現百靈已經笑盈盈地站在他床頭了。


    “姑娘你醒啦!”百靈一邊掛著床簾子一邊嘰喳地道,“姑娘你不知道,世子爺讓人送了好多套衣裳來給姑娘呢。他肯定是知道姑娘今天要出入隔離所和安置所,所以備了好多套幹淨衣裳給姑娘換。”


    百靈說著拿過來一套淡青色的襦裙,袖口倒都是收緊的,也算方便。蕭禦見狀,便也不堅持要穿那男裝了。


    左右穿了男裝也都當他是鳳大姑娘,穿男裝還是女裝也沒什麽區別。


    見百靈還抱著一堆帷帽用一個包袱皮裹起來,蕭禦嘴角一抽。


    “這些都是世子爺準備的?”


    百靈樂開了花,連連點頭。


    “世子爺說了,讓姑娘連冪離也可以隨時扔了換。”


    世子爺說世子爺說,這個丫頭徹底叛變了。


    蕭禦無奈地任百靈給他穿戴好,好在百靈知道他的喜好,也知道今天要做許多事,因此頭發衣裳都整得分外利落。不多時穿戴整齊,主仆二人便一起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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