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晉虎虎生風地走了過來,推了張三一把,隔開張三和蕭禦。


    “張三!你又想幹什麽呢!”喬晉捋起袖子把拳頭在張三少的麵前晃了晃。張三少看著他青筋糾結的手臂,悄悄地咽了咽口水,有些膽怯地後退了一小步。


    這個喬晉別看長得清清秀秀,衣裳底下全是腱子肉。以前他身邊有一幫狗腿跟班,人多勢眾,尚還吃過幾次虧。這一次他隻身一人,哪敢直麵這個莽夫。那拳頭打在身上可疼了。


    隻是看到鳳大姑娘還在馬車前站著,張三少不願意在她麵前顯出怯懦,硬是挺起了肉唿唿的胸膛,鼓起勇氣鼻孔朝天地道:“喬、喬大郎,你少猖狂。這可是在大街上。你還敢當街行兇不成?”


    “你用你那身肥肉試試本少爺敢不敢當街行兇!”喬晉咬牙獰笑,拳頭就毫不留情地揮了出去。


    張三少再也維持不住,啊地大叫一聲抱頭蹲了下去。


    喬晉收迴拳頭百無聊賴地看著地上的張三少,不屑地冷哼一聲。


    蕭禦看不下去了,走上前道:“喬少爺,你別欺負他。他今天病了,別又把他嚇著了。”


    “這小子肉多皮厚,禁得住。鳳大姑娘,剛才在下唐突了,沒嚇著你吧。”喬晉忙笑著放輕了聲音道。他聽這鳳大姑娘總算不用那個怪怪的“小夥子”稱唿他了,頓時心情舒暢。


    蕭禦道:“我沒事。”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張三身邊,見他還蹲在地上抱著膝蓋,有些擔心他又被嚇出點毛病來。


    “張三少爺,你沒事吧?”蕭禦拍了拍他的肩膀。


    喬晉看得眉頭皺起,走過去踢了踢張三少的屁股:“我剛才又沒打著你,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別仗著鳳大姑娘心軟就在這裏作妖,我可看著你呢。”


    卻聽一直悄無聲息的張三少居然嚶嚶地哭了起來,喬晉頓時傻眼了。


    這小子難道被他嚇傻了?以前就算揍他一頓他還梗著脖子不服氣呢,現在怎麽就哭了呢?!他沒幹什麽啊!


    “嗚嗚……鳳大姑娘,你快走吧……嗚嗚……快走。”張三少埋著頭趕蕭禦走。他居然沒出息地在大街上哭起來了。他明明隻是心裏苦,悲從中來,看起來倒像是被喬晉嚇哭了似的。他說他不是嚇哭的鳳大姑娘也不會相信的,簡直太丟臉了。


    在蕭禦的眼裏不到二十的張三少還是個孩子,這個時候又蹲在街上哭得可憐,他哪能放著不管。蕭禦不悅地看了喬晉一眼,喬晉簡直冤枉死了。


    誰哭誰有理是吧?!他也可以哭給鳳大姑娘看啊。


    蕭禦讓車夫扶著張三少,不顧他沒什麽力氣的反抗,帶著人進了街邊一個小茶館,要了個雅間。


    喬晉擺弄著手裏的折扇,也自覺地跟了過來。


    張三少見自己在鳳大姑娘麵前是裏子麵子都沒了,索性放開了胸懷,哭得兩層軟嫩的下巴都濕透了。


    蕭禦無奈地好聲安撫了片刻。


    他分明是個外科醫生啊,什麽時候又成了青少年心理輔導醫生。


    喬晉看著鳳大姑娘如此溫柔小意地對那個白胖子,咬得一口牙齒吱吱作響,不耐煩地一拍桌子:“你哭夠了沒有?!有事說事,沒事別像個娘兒們似的哭哭唧唧,哭給誰看哪!”


    張三少被他嚇了一跳,倒是止了哭,卻開始打起嗝來。他嗝得一顫一顫地看著坐在他身邊的鳳大姑娘,心裏的淚簡直洶湧成海啊。


    為什麽他最狼狽的樣子全部都讓鳳大姑娘看到了?!


    在喬晉的武力威脅和蕭禦的耐心引導下,破罐子破摔的張三少把心事竹筒倒豆子似地向這兩人傾訴起來,也不管一個是他道上的死對頭一個是剛認識不久還有點傾心的姑娘。


    蕭禦在他斷斷續續的講述當中聽出了個大概。原來張三少的父親早年在外地做官,張三少一直是他的大伯和伯母養大的。他被養成了個紈絝子弟,他大伯家的表哥卻是文武雙全。等到張大人迴來以後,他的性子已經扭轉不過來了。


    雖然張三少自己沒覺出味來,但是蕭禦也差不多能猜到,這恐怕是他那大伯伯母故意為之的。自己的孩子養得那麽優秀,可見不是不懂得教育,卻生生把別人的孩子養成這副模樣,不是有意的都怪了。


    如今已近年關,年關之後,李方明知府任職期滿,便要調職京城了。張大人一直是跟著李方明手底下做事的,算是李方明的心腹,李方明也利用李家的權勢之便活動好了關係將張大人一起帶走。


    可是沒想到,張大人居然隻準備帶著他表哥走,卻要把他留在淮遷。


    “父親說我無能又蠢笨,去了京城隻會給他添麻煩。”張三少哭道,“我都說了我可以呆在府裏哪都不去,可是父親就是不答應。他才迴來幾年就又要離開我,還一點都沒有舍不得。我心裏好苦啊,嗚嗚。”


    喬晉搖著扇子,倒罕見地沒有出言譏諷。


    大冬天的本來就冷,蕭禦被他扇得一陣寒顫,瞪了喬晉一眼。喬晉訕訕地收起了他重金收來的前朝有名風流畫師出品的折扇。


    清官難斷家務事。張三少家裏這個情況,蕭禦也沒法說什麽,隻能略略安慰了幾句。


    張三少哭訴了一陣子倒是心情開朗了一些,握起白麵饅頭似的拳頭砸在桌麵上。


    “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去京城!”


    去京城。


    蕭禦心裏一動,將張三少打量了幾眼。


    喬晉難得地胡亂安慰了兩句:“這點破事也值當得哭。你老子總歸是你老子,哪有帶著別人的兒子去出人投地卻不管自己兒子的道理。你迴去就這麽跟你老子哭,他不同意你就哭到他同意。看你那點出息。”


    張三少被喬晉冷嘲熱諷一通,也沒有底氣像以前那樣頂撞。一個是怕挨揍,一個卻是因為他在人家麵前哭得跟個熊包似的,哪還有底氣硬起來。


    卻聽鳳大姑娘也溫和地出聲道:“喬少爺說得對,你肯定會去京城的。”


    張三少感激地看向鳳大姑娘,隻見鳳大姑娘掩在輕紗後的朦朧麵容似乎向他一笑,又道:“小張啊,咱們商量一件事成不?”


    張三少吸著鼻子點點頭:“鳳大姑娘盡管說,在下無不應的!”


    蕭禦點了點下巴,微笑道:“你看,咱倆成個親如何?”


    “噗——咳!”一旁喝茶的喬大郎一口茶水全都嗆到了鼻子裏,抖著手劇烈地咳嗽起來,不敢置信地看向鳳大姑娘。


    張三少已然變成了一個石化胖子。


    喬晉連聲叫道:“鳳大姑娘,你、你、你有什麽想不開的?!”先不說她一個姑娘家自己向男子提親,就說她剛剛看了張三少那副慫樣,在旁邊還有一個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他喬大郎的對比之下,她居然就直接看上了張三胖子,還不顧矜持地主動提親!這是何等可怕的眼光啊!


    張三少漸漸迴過神來,先是不敢置信地拿手指著自己支支吾吾,然後一張白胖的臉就紅成了一顆白裏透紅的蘋果。


    喬大郎快要氣得吐血了。


    蕭禦將他二人神色一一收入眼中。他知道喬晉和張三少都是紈絝子弟,向來不把規矩禮法放在眼中,雖素有劣跡,卻也是懂得知恩圖報之人,所以才敢在這二人麵前語出驚人。這兩個人的反應不像古代人,倒更像是現代的男生,也挺有意思的。


    蕭禦道:“不瞞三少,我是有事相求,隻能出此下策。”說著便將自身的困境撿著能說的向他二人說了個大概。


    “便是不為自己著想,我也要為我母親著想。她分明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卻隻因出身不夠高,又沒有狠辣手段,就被那京城第一美人擠兌得如此可憐。如今也不敢奢望她能將那正室之位奪迴,隻要上了京城與鳳院判和離,得了自由之身,便已足夠了,也好過一年年在家廟中蹉跎日子。”


    把鍋全給那鳳大夫人盧氏背了。反正本來就是她占了方氏的正妻之位,這個鍋背得也不冤。


    喬晉和張三少二人聽完,俱是義憤填膺。


    三人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都有些豺狼虎豹一樣的所謂親人,一時間竟都是心有戚戚焉。


    蕭禦道:“這件事不能向家中長輩言明,便是說了,他們也不會同意起訴和離的。我若想帶著母親上京城,惟有成親一條道。”


    張三少雖有紈絝習性,性子卻還算赤誠,人也單純。他家中又是那麽個情況,隻要張三少自己開口,想來這門“親事”會成的。他這位“鳳大姑娘”出身不高,又無父兄相護,對張三少一點助力也沒有,張家那些心懷叵測之人應該對這門親事也樂見其成。


    張大人既然是李方明的心腹,李方明又是李貴妃沾親帶故的表哥,那鳳雲寧手再長也伸不到張家來。要弄死一個鳳家的大姑娘容易,要弄死一個張家的少夫人可就沒那麽容易了,除非她拚著當年的破事被發現的危險也要置鳳照鈺於死地。相信現在的鳳雲寧不會那麽拎不清了。


    他利用張三少的親事達成目的,作為迴報,他也可以幫張三少擺脫困境。張大人不是不疼這個兒子,隻是嫌他不成材,又難以教化。


    而賢妻馴夫,再合理不過了。張三少隻有十幾歲,還是個孩子,好好教導,不說成龍,成才總還是能夠的。到功成身退的那一日,或者可以詐死脫身。詐死之後沒有身份戶籍,到時候尋個葫蘆廟出了家,先弄個僧牒傍身。過個幾年再還俗,官府查僧人不會那麽嚴格,弄個戶籍到一個小城鎮裏落戶,從此以後開個醫館行醫濟世。


    蕭禦一瞬間已經將後路安排想得清清楚楚,越想越覺得這是個雙贏的辦法。


    如果不是為了讓方氏光明正大地走出鳳氏家廟,好好地做個自由人,他現在就可以用詐死出家之法脫身。


    多了牽掛,終究還是要多費些心思的。便是鳳照棋,他去了京城之後,也要尋機會作一番安排……


    蕭禦還在思索著,張三少看著他掩在冪離後的麵龐,心裏想著這幾次相遇時鳳大姑娘的與眾不同和溫柔可親,越想越覺得心裏美得很。


    鳳大姑娘每一次救人時候的模樣都讓他心裏又暖又熱又震撼,再沒有一個女子能像鳳大姑娘這樣了,有極致的魄力,又有極致的溫柔。這樣與眾不同令他傾心的鳳大姑娘居然主動向他提親?!張三少覺得自己一下子從沼澤地裏升到了飄緲的雲端。心想事成,天上掉餡餅,這說的就是他啊!


    張三少紅著臉,肥白的手指頭拉了拉衣襟,剛要張口,卻一下子被喬晉打斷了。


    “鳳大姑娘!你若隻是想要去京城,多的是別的法子,何必委屈自己嫁給這麽一個肥豬!”


    “你才是肥豬!”張三少怒了。


    喬晉伸出拳頭在他麵前晃了晃,齜著牙道:“你再敢頂嘴,小心我讓你變成豬頭!”


    張三少敢怒不敢言,蕭禦起身道:“好了,喬公子不要嚇唬他了,他今天真的病得不輕,禁不得嚇。天色已晚,我要迴去了,喬少爺幫個忙送張三少迴去吧。”


    說著起身告辭,張三少忙在後麵道:“鳳大姑娘,你放心,我迴去就讓父親找媒人去提親!”


    “你給我閉嘴!”喬晉氣急敗壞地去堵張三少的嘴,迴頭一看,鳳大姑娘已經出了茶館登上馬車了。


    張三少看著他黑如鍋底的臉色,也不敢再嚷嚷,偷偷地朝門外溜。


    喬晉陰惻惻地開口道:“你幹什麽去?”


    “我、我迴家去。”張三少老實地迴答。


    喬晉走過去拎起他的領子朝外拽:“走吧,我送你迴去!”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迴去……”


    “少廢話!”


    “……”


    元老王爺與謝景修乘著馬車返迴知府衙門時,正與準備出門的李方明碰了個正著。


    李方明一愣,慌忙上前道:“下官見過老王爺,世子爺。”這兩尊佛爺不是已經要出城了麽,怎麽又迴來了?


    元老王爺道:“路上遇上點事情,今天暫時出不了城啦,還是要叨擾李大人一宿。”


    李方明連稱不敢,讓管家趕緊去給元老王爺和謝世子再收拾住處。


    元老王爺見他一副要出門的行頭,開口道:“天這麽晚了,李大人這是要去哪兒啊?”


    李方明恭身應道:“有幾名下屬來報城外流民安置所出了些問題,下官正要前往查看。”


    “流民安置所啊。”元老王爺點了點頭,“去吧,流民是要好好安排,安置所不能亂。”


    “下官省得。”李方明恭敬應了。


    目送著元老王爺和那冷冰冰的世子爺跨進大門,李方明正要上轎出發,卻見遠處有人騎馬而來,不等馬停下便一下子跳了下來跪在李方明腳邊,氣喘籲籲地抬頭道:“大人留步!大人現在萬萬不能到安置所去!”


    李方明皺起眉頭:“本官為何不能去?難道有人動武了?若是如此本官更要去了!流民若亂起來,淮遷城哪裏還能安穩!”


    元老王爺聽他說話行事,也不由得微微點頭,李方明倒也是個不錯的父母官。可惜啊,可惜姓李……


    卻聽那來報的捕快嘶聲道:“不是的大人!比動武更嚴重!安置所裏的大夫說、說,那裏爆發了疫病!”


    疫病?!


    謝景修腳步一頓,修眉微皺迴過頭來,看向大門外的李方明和那來報信的捕快。


    隻聽那捕快高聲道:“秦老大夫嚴令所有人不得再進入安置所!還有,還有……”


    李方明急道:“還有什麽?”


    那捕快道:“如果可以的話,秦老大夫希望與鳳大姑娘一同辨症診治!他想請大人親自去鳳府延請鳳大姑娘到知府衙門來,免得鳳府長輩阻撓!”


    鳳大姑娘,又是鳳大姑娘。


    要一個小姑娘一起治疫病,說出去根本就是荒唐亂來。


    可是偏偏這樣說的是淮遷城裏醫術最高,也最有威望的秦老大夫。還要他這個知府大人親自去請。


    李方明愣了愣,點頭道:“本官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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