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她漏講之事,其實林蘇青不是特別的好奇,說也好,不說也罷,與推翻了所認知的一切比起來,實在無足輕重。


    他之所以將她的要求應下來,實際不單單隻是為了想知道她所漏講的那件事,而是他覺得,他需要做點什麽事情來轉移自己的精力與注意力。否則,他擔心自己會因為懊悔,而陷入自我否定之中,否認自己的一切,甚至於否認自己活下去的意義。


    他其實從方才起就一直在思考,自己還有必要活著嗎?


    假如他的存活總是令世間為之煩惱,那他又何必再繼續活下去?


    可是,他也不甘心死。不過而今的不甘心與曾經的不甘心有所不同。而今的不甘心更多的是因為二太子。


    二太子做出了百般的犧牲不就是為了能讓他活下去?那他怎能不活著?


    懷著這樣的想法,林蘇青走出了許久,走著走著心中便又想到——有關於活著的目的。曾經,活著是為了迴去,因為還有年邁的母親需要他的照顧,可是如今的他……


    不論那邊世界裏的母親是否是他的親生母親,幾十年來視他如親子的感情是不會假的,他都是切身體會。隻是……他的身份,如今或是往後再迴去,能否再如曾經那樣與普通人似的生活呢?會否帶去麻煩或是給那邊和平的世界帶去異變?


    也許……他不能迴去了……可是,如果不迴去,那……


    對了,方才忘記問她,收養他的人是誰,難道就是夏獲鳥嗎?如果是她……忽然有一點點的慶幸,至少不比凡人脆弱,生老病死,病痛折磨……單是想一想,就覺得心裏抽痛。但願一切都好,但願不必掛念,但願不是凡人。


    “如果是個凡人,也請不要將我這個禍患的罪過牽連給她,望天地有知,她是個勤儉努力的好人,盡管脾氣不大好,但她心底柔軟善良,請一定溫柔待她。有什麽罪過,就都給我吧。”


    林蘇青心中祈禱著。


    他也做著關於二太子的祈禱:“願主上能夠早日涅槃新生,允我前去請罪。”


    大雨過後的山林,空氣裏都帶著濃濃的濕氣,沒有風,白日紅霞浸染天邊,映透萬千山峰,就連鬱鬱蔥蔥的茂林,也似披著層層紅紗。


    大約滿懷心事的人都喜歡遠望天空,試圖將心事澄淨,如天空豁朗。


    ……


    雨過天晴後,飛鷹重新叱吒著蒼穹,大魚不時地躍出水麵,仿佛刹那將變成一個人形。好在它沒有。


    林蘇青打了幾隻山雞,又捕了兩條雄魚,在湖邊架著火生烤。這五年來他都不曾出過小木屋,上一會如此,還是為了哄得狗子開心。這一次,他親手殺了二太子,怕是狗子再難原諒他了吧。它例來愛恨分明。


    早在做出這個盤算時,他就預料了後果,預料到與狗子的分立成仇,預料到與夕夜的不辭而別……這一路其實不算白走,隻是他要活下去便不得不做成割舍。


    都是選擇,今下後悔,也是選擇。


    人生在世哪有什麽一清二楚,他現在將曾經的疑惑全都理清楚了,卻仍然沒有活得明白,也沒有覺得萬事透徹。


    多活一天就多一個謎題罷了。


    一生活過去,怕都是不停地迷茫不停地醒悟不停地追悔不停地留著遺憾。


    死從來不是難事,活著才最難,活下去才需要勇氣。他突然……不想活了。


    ……


    天色越發的暗沉,霞光越發染越透,越壓越低。分明是夏日的晌午,天空卻渾濁得像秋天的傍晚,雲朵燒得比火焰還紅火。


    失魂落魄之中,林蘇青終於燒好了山雞也烤好了魚,他將它們都用荷葉包起來捧迴了小木屋,剛一進屋子,香噴噴的肉味立即充滿了整間屋內,散也散不出去,誘得那幾隻小崽子涎水啪嗒啪嗒直滴。


    “來,你也坐下來吃。”她徑直坐下,抬手示意林蘇青入座。


    他領情的過去坐下,但菜肴雖香,他卻毫無胃口:“請前輩慢用。”自打修行以來,他已經許多年沒有過饑飽的感覺了。


    “雖然你修得經脈通行辟穀之術,但多少吃一點,不是為了止住肚子餓,是為了填補心裏的空缺。”她在身上擦了擦手,撕下一塊荷葉,隔著葉子掰下一支雞腿遞給他,“吃吧。你不吃的話,我委實擔心你投毒。”


    林蘇青抬眸愣了愣,局促地笑了笑,接過了雞腿,當即啃了大一口略嚼了嚼咽下去,溫恭道:“前輩可以放心了。”


    卻見她怔了一下,道:“你這性子……”她頗無奈,“也不知到底隨了誰……”


    他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微微牽動嘴角勉強的笑了笑,道:“好的部分或是隨著父母,或是受二太子影響。至於壞的部分,全都是我自己後天學來的。”


    “唉……”她大歎,而後道,“那你知道我要說什麽嗎?”


    “晚輩不知,願洗耳恭聽。”


    “關於我方才說漏的事……”她其實也不是真的要為了吃什麽大魚大肉,“我想了很久,還是告訴你吧。”


    “嗯。”聽起來恐怕又是一件不可承受之事。


    她將手從桌上收下去,正容亢色道:“二太子不會迴來了。”


    “不會迴來是什麽意思?”不祥的預感在心中盤旋。


    “不會迴來的意思就是——鳳凰一脈雖然能夠涅槃重生,但是二太子……他是一個例外。”她肅然而道。


    “例外?”林蘇青驚愕失色,他疑惑,他不解,他甚至不服,“還請前輩詳說。”


    “二太子乃是先祖托生,既是先祖托生,那麽他體內便不止是有他自己的靈魄。”她整整截截,十分嚴肅,“換句話說,從某種情況上看,二太子與你是一樣的。他既然有自己的三魂七魄,體內還寄存著鳳凰先祖的三魂七魄。”


    “他迴不來了是什麽意思……晚生聽不懂。”他一心隻係著這一件事,不管二太子有幾個身份,不管二太子有幾個靈魄,他隻想知道所謂個例,所謂的迴不來了是什麽意思,莫非、莫非……


    “也就是說,二太子死了,涅槃重生後蘇醒過來的,不再是他,而是——鳳凰先祖。”


    “那他呢?二太子呢?”林蘇青有些急切,再按捺不住。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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