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身紫氣蒸騰,絕不是尋常的神仙。饒是冗長枯燥的宣講,也因他的不尋常而變得引人入勝,盡管字字詞詞皆是無關緊要的套話,然聽者誰也不敢怠慢,不敢錯過。


    因為隔著雕畫屏風看不見尊者席位,林蘇青一直屏息凝神,將自己的知覺放在那唯一一樽沒有顯聖的塑像上,期待著能夠第一時間察覺祈帝的蒞臨。卻是偶然的一抬眼,發現講話的老者,恰恰也看了他一眼。


    林蘇青正要去猜測那一記目光,即刻便見老者悠然退去,恭送老者入席後,侍生的領長立在演武台側邊,拉長了聲調,鄭重道:“請三院掌院為本屆學子致以寄語。”


    狗子咯噔一聲,被一塊炸蝦仁噎住了喉嚨。


    “如我所願。”林蘇青微微一笑,起身隨在孔戮先生策先生之後。


    狗子梗著喉嚨裏的蝦仁擰著眉頭發懵,這小子看起來怎麽有點奸詐?


    而席間的夕夜頓時滿目放光,立刻站起來尋找林蘇青的身影,要目睹他走上演武台,一雙眸子瞪得炯炯灼灼。


    底下霎時炸開了鍋,一雙雙眼珠子幾欲脫眶而出,難以置信如遭晴天霹靂——是那凡小子?!


    更是連自家宗院先生的講話也聽不進,勢必等到林蘇青講話以求驗證猜測。


    “他他他、他?天瑞院?掌院先生?!”一片片學子臉色鐵青,想罵出的髒話堆在咽腔,不知當先罵哪一句。


    林蘇青掃視一片,餘光借機看了一眼那樽塑像,依然沒有成“活”,依然沒有顯聖,可是他有一種期待。


    “諸宗院學子,我乃三清墟天瑞院掌院先生林蘇青。”自有儀態,而無傲慢,“今生擔當天瑞院掌院先生,誠以榮幸。”


    底下嘩然如沸水,震驚愕然有,汙言碎語亦有,倒是那些尊者們不同,然他們看似悠然而已,那斟酒、慢飲時,從眼尾溢出的眸光,也是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們好奇為何是我,也質疑為何是我,但,我無可奉告。”聲音一落,殿內忽然安靜了一刹那,俄爾又滿是嘈雜的議論聲。昔日裝腔作勢的謙謙學子,多少不禁窮形盡相。


    林蘇青通通置若罔聞,他繼續昂首挺立,從容自若道:“想必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記住了我,我是林蘇青,所謂的凡夫俗子。”他故意看了一眼正怒視著他的那位真君,真君的憤怒與其他學子們的憤怒截然不同,但他今下也不予在意。


    “除開我有幸成為了掌院先生,之外,我想說一件事情。”林蘇青看見了目光灼灼的夕夜,看見了一臉茫然的狗子,但他最是留意的是那樽仍然沒有顯聖的塑像,“各位同窗赴考三清墟,主為求學,而我林蘇青前來三清墟,是為明誌。”


    “哦需要解釋一句,我所謂的明誌,不是明確努力的誌向,而是表明自己的心誌。”


    這些自然不是說給那些不明就以的學子們聽的,而是說給那些看出他真實身份的尊者們聽的。


    “有金玉良言道——‘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而自我林蘇青入世以來,卻多有意圖奪我心誌者。他們謂之曰,乃我天命如是。可是,所謂天命,可曾有人見之?可曾有人聞之?既然有天命之定數,既然有預料之中之事,那麽,從古至今難道就從未有過意料之外之事嗎?從而,何謂天命所定?天命當真能定?如是,那我林蘇青,今下何故還站在這裏,也是天命所定嗎?”


    他淡然一笑,有些寂寥。


    “我想,我如今能夠堂而皇之的站在這裏,就已經超出了某些命數,但也可能,也符合了某些命數。比如,在某些命數裏,我林蘇青早應該消失於世間,可在某一些命數裏,我林蘇青注定會活著,或活得兇虣無道,於蒼生不仁;或活得慈悲為懷,與萬物相宜。可是,無論是哪一種活著,不都該是我林蘇青自己的心誌所定嗎?”


    他負雙手於身後,襟懷磊落。


    “我隻見過失敗者,不願承認自己的無能便歸結於命;而成功者,謙虛的將自己的努力托辭於命。歸根結柢,所謂命,大多為事後之論。如此,事先的預言又算什麽呢?我林蘇青依然活著,不僅活著,還成為了三清墟的一院先生,那麽其中是否有天命所定?即是天命,而天命不可違,為何仍有違背?換言之,若天命定我必死,又何須有誰幹涉?既然我受命於天,任我天命所致,豈不順遂天意?”


    底下已經有不少學子疑惑,不知他究竟要說什麽。


    而林蘇青隻是以餘光瞥了一眼那樽仍然未動的塑像,上前一步,繼續對在座的尊者們道。


    “何以禍患?何以福音?我從不知我是禍患,諸位可知?又從何而知?可否明示?我是不信什麽‘天機不可泄露’,若不可泄露,你們又從何而知,若有天機,那也早已經泄露了。因此我就要好奇問一句了,天機可有定過我如何死?”


    “曾有諸多尊者指責我為禍患,我不知天命如何判我,但既然有尊者如是判定,那我想,應該是天命定我為禍亂蒼生的禍患,那麽,我想說的是——我既然有禍亂蒼生的實力,可是我並沒有禍亂,算不算是天命對我的誤判?如此一來,天定命數是否可取?是否可信呢?另外——”


    他再上前一步,利於演武台之前,睥睨台下,問道:“若是秉持‘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的態度,欲將禍患扼殺於萌芽之中。可是,傳世的渡人渡己之‘渡’,又是怎樣的法則呢?如是,倘若為惡者,是否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倘若為了得到“善”的結果,便將一切惡的起源滅殺,那麽天地為何又造就了善惡兩麵?傳世為何造有‘引渡’之善法?我既然為惡,為何位於法則之上的尊者們不是渡我?而是滅我?知迷途者而不渡,敢問尊者們是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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