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兒長大了。”來者伸出寬厚的大手,溫柔地**著夕夜的頭頂,很溫柔,卻沒有溫度。夕夜還在認真去感受這不曾有過的體驗,被父君摸頭是這樣的感覺嗎?是這樣吧?


    便聽頭上的聲音說道:“夜兒大了,當立夜兒的母妃為後了。”


    夕夜一愣,不知為何,左邊眼睛的淚水突然奪眶滑落。


    “冊立了帝後,也要立夜兒為儲君了,以後夜兒便是新的帝君了。夜兒,你想不想做儲君?”


    不知為何,兩隻眼睛的淚水都不受控製了,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五叔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五叔說,男兒再多苦打碎牙也隻能往肚子裏咽;五叔說,男兒要像一座山那樣沉穩……五叔說……五叔說……


    夕夜再也忍不住,遽然失控地撲向來者的懷中放肆嚎啕起來,去他大爺的有淚不輕彈,去他大爺的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去他大爺的要像一座山,去他大爺的,去他大爺的,我就要父君!就要父君!


    “父君!”夕夜哭得涕泗滂沱,好多好多的委屈想說,卻都變成了淚水。


    不曾這樣哭過,連幼時也都隻是彤紅著眼眶,怎樣都忍得住。不知為何……不知為何……


    肩背上那隻寬厚的大手,越是輕輕地拍打,他就越是想哭得厲害。不知為何,不知為何……


    幼時便自以為成熟,卻在成熟時,忽然感覺——自己隻是個孩子。


    不知為何。


    ……


    夕夜撲在來者的懷中哭了一陣,突然就止住了哭聲,抽噎了兩下,便不哭了。


    “夜兒怎麽了?”來者察覺夕夜的變化,便不拍打他的肩背,而是攬著他問道。


    夕夜想了想迴答道:“沒,沒什麽。”隻是忽然覺得已經四五百歲了,不該是小孩子習性了。


    來者拍了拍他,將他從懷中扶起來,道:“夜兒,隨父君迴去吧。”說罷,便拉著他的手往前行去。


    夕夜被牽著,無意識地跟了兩步,便戛然止步,心中竟有些猶疑,有些拿捏不定……迴去?迴去嗎……


    之所以出來,是希望父君來尋他,之所以想讓父君尋他迴去,是因為能看見父君,能和父君在一起。


    見他不走,來者迴過身,和藹道:“夜兒大了,迴去便是儲君,今後是帝君,夜兒隨父君走吧。”


    聽著有道理,夕夜動了動腳準備繼續走,卻又停下。


    “夜兒怎麽了?”


    “父君……”


    明明都是期待已久、渴盼已久的事情,不知道何故,他突然有些不想走。


    “夕夜!”林蘇青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小青青?!夕夜腦子嗡地一聲震響,一對毛絨絨的耳朵登時半從頭發之間竄出來,在頭頂上立成個三角。


    “夕夜,你怎麽了夕夜?!”聲音很平和,是林蘇青平常說話的調調,可是……夕夜的耳朵顫了顫,卻聽出了一絲焦急,一絲擔憂,一絲不知所措……


    這對於總是刻意斂著自己真實情緒的小青青來說,一絲的表現其實是已經很多了。


    “小青青?!”夕夜脫口問出話來,可是左顧右盼,張來望去,哪裏也沒有林蘇青的身影。


    “夜兒,你怎麽了?”來者又問他。


    夕夜記得來者問過他好幾迴“怎麽了”,起初覺得是來者在關心他的情緒,可是一對比林蘇青的問,總覺得哪裏不一樣。


    “夕夜!”林蘇青的聲音再度響起,隻是兩個字,隻是叫著他,但是聽起來都截然不同,夕夜不自覺地就撒開了被來者牽著的手,雙手呈喇叭擴在臉前,一邊喊一邊在四周轉悠著尋找:“小青青——你在哪兒?我聽到你了!”


    “夜兒,同父君迴去吧。”那來者忽然出現在夕夜的身後,拉著他道,“你出來說久也不算久,外麵的世界很險惡,真心假意你還小,也分不清,同父君迴去吧。”


    因為是父君,所以這樣一說,這樣一拉,夕夜便頓時作罷了,便被父君拉著往前走,可是耳朵卻耷拉著,有些氐惆。


    隨著那來者拉著他往前行,他們身後的事物便逐漸的,像在悄悄地追趕著他們的腳步似的,慢慢地變得模糊,最遠處,更是變成碧青色一團混沌了。


    不知不覺間,夕夜的尾巴也藏不住了,露了出來,垂在身後跟著,他沒有注意到,隻感覺越來越疲憊,上眼皮與下眼皮仿似卿卿我我,一合上就不願意分開。


    他感覺昏昏欲睡,仿佛一閉眼睛就能立刻睡得熟透了去。


    隨著困倦之意襲來,夕夜的腦子也變得混沌不清,身體仿佛隻是一具行屍走肉,在下意識地往前走著罷了。


    一邊走著,一邊頭腦發沉,幾欲放棄掙紮就勢睡去,一邊聽著父君溫和說道:“迴去,封夜兒做新的帝君……”


    “夕夜。”


    林蘇青的聲音一出,夕夜猛地一個激靈醒過來,他驚詫地看著眼前正牽著自己前行的男子的背影,茫然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刹住腳步,不走了。


    那身影轉過來,還是那般高大雄偉,令夕夜仰起頭也看不清他的麵龐,像隱在水霧裏似的。


    “夜兒,怎麽了?”


    便又是這樣問他。


    “夕夜,你怎麽了?”林蘇青的聲音也如是響起,也在問他。


    聽起來……明明說的是一樣的話,可是卻總覺得哪裏不一樣,這感覺說不清楚,但就是覺得不一樣。


    夕夜耷著耳朵垂著尾巴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所拉著的父君的手:“父君……”


    考慮再三後,他說道,“父君,夜兒不迴去。”


    “夜兒為何不想迴去?做新的帝君不好嗎?”


    夕夜看著自己手中的那雙寬厚而巨大的手,那手沒有一點溫度,盡管如是溫柔的牽著他,可是他的心裏卻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迴去……”他喃喃說道:“……又是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地,井井有條的王宮,一絲不苟的規矩,和循規蹈矩的祈夜……”


    “夜兒你在說什麽?”


    “父君……”夕夜頓了頓,想了又想,而後說道,“夜兒喜歡現在的自己。夜兒不想迴去。”


    話音落下,夕夜默了默,半天等不到頭上有迴應,他抬頭一看,誰知!那雄偉魁梧的身影正化作了光暈、化作了碎片,化作了粼粼的光點……正在逐漸消散……


    夕夜瞪大眼睛看著,眼見著越散越快,已經隻剩下一隻臂膀,已經消失了肩膀、消失了胳膊、消失了小臂、還剩手腕、還剩手指、還剩……


    “父君!”夕夜著急,一聲大喊,猛地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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