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青一聲怒喝,嚇得宮女渾身一抖,哭聲戛然而止,不敢再哭下去。她鬆開了手,不敢再哭喊,也不敢再磕下去。


    見她終於安靜下來,林蘇青才說道:“此事你就是不來求本宮,本宮也得去一趟。”


    畢竟在潁王所參中的事件中,他也是當事人啊,皇帝要他去對質,他怎能不去?


    何況就算皇帝不傳召他,當他知曉了有此事,也必須主動解釋清楚啊!


    這禍亂後宮可不是小罪,這可是給皇帝戴綠帽啊,玩親爹的妃子,這可是給自己親爹戴綠帽啊!


    他若不去解釋清楚,恐怕每年的今日都是他的忌日了。


    自上迴馮挺之事後,林蘇青就已經明白了,皇帝的耳根子軟得很,幾乎是旁人說什麽,隻要危及上老皇帝自身,那老皇帝就會信什麽。


    而潁王又特別擅長誅心之術,如若是去晚了,說不定那妃子受不了汙蔑,直接一頭碰死了,屆時他恐怕有理也沒處對質去了。


    不行,事不宜遲,他得趕緊入宮去解釋清楚。


    “備馬!”


    坐轎子肯定來不及,林蘇青吩咐完便對平王和梁文複他們道,“你們做好萬全準備,倘若本宮一去多時不曾歸來,你們立即思考對策,解救本宮。”


    平王連忙上前來:“大哥,我隨你一同去。”


    “你去做什麽?”林蘇青一邊往來走,一邊問道。


    “大哥你此去是入宮,帶不了侍衛。可是潁王為人兇狠,我實在不放心你隻身應對。有我陪同在側,凡事也好有這個照應。”


    平王此話說得可取,林蘇青轉念一想,不管是論武還是論文,兩個人有照應,也總比他一個人去應對的好。


    便點頭同意:“好!”


    於是,二人便匆忙出東宮大門,直接上馬奔北門而出。


    平王一扭頭發現林蘇青還在老遠後麵,當即又調頭迴去,衝他問道:“大哥,你作何騎這麽慢?是否是踏雪病了?”


    “啊?沒有,沒有。是我摔過一迴,心有餘悸。畢竟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林蘇青生怕被平王看出來他不大會騎馬,更不敢騎快馬。


    “這也能怕?以前打仗時不是也摔過幾迴?”平王隻得緩了自己的速度,與林蘇青共行。


    “近來膽子小了,比較惜命。”林蘇青實在找不出理由了。


    這時平王打折包票道:“大哥,你坐穩,我引踏雪走!”


    語罷,他一掌拍在踏雪馬屁股上,踏雪當即揚蹄狂奔,林蘇青一顆心登即蹦上了嗓子眼,卻見平王迅速策馬追上來,與踏雪並行,因踏雪奔跑本就比尋常的馬匹快許多,隻要見踏雪即將超過自己,平王就用坐騎的馬頭別它一下,使它不得不緩一緩速度。


    便是如此,他們一路除了北門,而後繞著皇城往長極門策馬奔去。


    有平王特地的引踏雪,踏雪很快便明白,要與平王的馬匹齊跑,隨後便不再需要特地去別它的步子。


    轉眼他們便趕到了皇城南麵的長極門,林蘇青遠遠地亮出令牌,等驅馬走近時,他衝守門的將士首領道:“陛下急召入宮!”


    將士們聞聲趕忙打開城門放了他們通過。


    二人又是一路急奔,卻是剛一入城門,頓時被眼前所見驚得渾身一震。


    二人怔愕,馬兒亦是受了驚嚇,引頸嘶鳴,停了腳步不再往前去。


    眼前,隻見遍地屍骸,血流成渠,乍一眼,恍如一座空城。


    而在潁王正手持長槊,騎在馬背上等候在大道中央。一身玄色甲胄已經斑駁,臉上的汗水與血水相融,辨不出他的麵色。


    他就等在那裏,眼神宛如孤狼獵食,一身肅殺之氣,冷冷的看著林蘇青。


    “阿德……”林蘇青與平王勒馬僵在原地。


    而在阿德身後,陡然從各處奔出數之不盡的兵衛,兵衛盡是一身玄色甲胄,甲胄之上盡是沾染著大片血色。


    他們迅速在潁王身後匯集,訓練有素,有條不紊,全然是蓄勢待之陣勢。


    “大哥,你快走!”


    平王一聲驚唿,旋即拉出馬鞍上掛著的弓箭,瞄準潁王,張弓欲射。


    林蘇青見狀,一把將他按住:“你做什麽?!”


    “大哥!潁王起兵造反了!!”


    平王顧不上與林蘇青多說,它張起弓依然要射,卻又被林蘇青擋了下來了。


    平王瞪大雙眸不解的看著他,憤懣道:“難道你要我坐以待斃嗎?!”


    林蘇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組織平王,他看出來潁王造反了,可是他就是下意識的覺得不能殺。


    或許是由於親情手足不該殘殺?或許是因為他骨子裏的道德和規則認為,不能隨意殺人?總之他一時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阻止平王。


    就是下意識而為之。


    同時,他的內心也是拒絕的,他無法相信——潁王真的會殺了他們。


    親兄弟啊!可是眼前的一切擺明了潁王已將謀反落在了實處,而皇帝……皇帝是否還活著……


    “大哥!你別攔著我了!”平王一把甩開林蘇青的手,張弓搭箭,卻在瞄準之後,正要射出之時,嗖!一道飛箭射來,將他手中的箭打落。


    旋即,城樓智商,伏擊了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弓箭,無一不是在瞄準著他二人。


    林蘇青迴過神來,他張望四周,此時已逃無可逃。


    “阿德,你若殺兄弑父,即使你登上了皇位,你可知你將背負怎樣的罵名?”


    當他質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他腦子裏嗡的一聲,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潁王此番陣勢,儼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所以那名哭著跑來向他赤誠求助的宮女,隻是為了誆騙他入宮嗎?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什麽誣告一說,那個宮女其實就是潁王安排的?


    林蘇青難以置信潁王會走到這樣滅絕人性的一步,皇位、權勢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潁王不為所動,比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被活埋,罵名算什麽,反正……反正他也活不長。罵也就再罵二十餘年罷了。


    潁王抬手,身側的副將便遞給他一副弓箭,他漠然的接過來握在手中。


    平王見狀,旋即勒馬調頭,衝林蘇青大唿:“大哥,快走!”


    林蘇青見狀,亦是連忙調轉馬頭,平王見潁王已然搭箭上弓,瞄準著林蘇青,平王見林蘇青驅馬跑不快,他急忙用弓弩抽打踏雪:“踏雪!跑!”


    踏雪吃痛揚蹄狂奔,就在這時,林蘇青突然聽到潁王大唿一聲:“大哥!”


    毫無準備,林蘇青下意識地正要迴頭,頓時感到心口一痛,低頭一看,被一支箭從背心穿入了胸口……


    他頓時怔愣了,隻感覺身體不受控製的跌落下馬,隻感覺心中有不甘——我……就這麽死了?


    墜下馬背時他迴頭看去,潁王持著的弓弩還未放下,在他的目光之中似乎蘊含著別樣的情緒,像是歉意,像是愧疚,像是不舍,又像是無奈,似乎很是愁腸百結。


    潁王蹙眉凝視著墜下馬背摔倒在地的林蘇青,不發一語。隻是眉目深沉,神情堅毅而又複雜。


    他將許許多多複雜的心緒和情感,嚴嚴實實的隱藏在了肅穆之下,不被任何人所察覺。


    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也不會被任何人知道——在他的心底裏,刺著的那些愧疚、那些慌亂、那些難過,和那些逼不得已……


    原本的憤怒,原本的憎恨,在太子墜下馬背迴眸看來的那一眼中,全部都在那一瞬間中,土崩瓦解。


    不恨了,不怒了。


    自此,永遠不會有人聽見,更不會有人知道,在他方才一聲“大哥”之後,唇角牽動,卻隻能在心中輕輕說出的——“對不起。”


    他不惜從此背負千古罵名,也要軟禁親生父親威脅文武重臣;不惜率兵夜屠長極門,更親手射殺同胞親兄弟……


    真的隻是為了東宮太子之位嗎?


    真的隻是為了繼承一統江山的皇位嗎?


    不是的,他當然不是為了這些。


    如果要爭,當年他就爭了。


    他自年少起便掛帥出征大小戰役,於槍林刀樹之中,早已見慣了生死存亡,也早已看薄了人命。


    可是,他如今所殺的是自己的親生兄弟,叫他如何當作戰場殺敵那般隨意?


    但,倘若他不這樣做,他會死,隨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都會死。


    這何嚐不是一場戰爭,何嚐不是一場沒有硝煙但必須分出勝敗的戰爭。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一戰,他不得不贏。


    然而他內心中的這些矛盾與糾結,無法對任何人道起。他內心深處的艱難和痛苦,更無法對任何人訴說。


    曾經作為潁王時不能細說,今後更是不能提及。


    永遠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他看著墜落在地死去的太子,看著太子神情之中遺留的錯愕、驚怔、失望和絕望……


    他在心中默默的說道,大哥,無論你此時是痛惡我也好,是氣恨我也罷,我不求你會諒解我,因為我必須這樣做,我也不後悔這樣做。


    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結束。


    ……


    太子,死了。


    林蘇青忽然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心口也不似方才那樣疼痛。他浮了起來,離開了太子的身體。


    他看著地上倒著的太子,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他別過臉去,不忍多看。


    終是沒能保住太子的東宮之位,甚至失敗得連性命都沒能保住。


    歸根究底,太子之所以死,有他判斷失誤和衝動的因素。


    但追溯根源,竟然因為他的仁慈。


    假如他聽了梁文複和平王他們的建議,替真太子殺了潁王,那麽,太子就不會是這樣的下場。


    是他的失誤。


    可是,心懷仁慈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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