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水墨,抬一下右腿,好,不錯,再來左腿,非常好,這樣敲擊,這次的疼痛感怎麽樣?”水月莊園裏,水墨坐在輪椅上,老實地配合家庭醫生譚醫生的檢查。譚醫生50多歲,中西醫都精通無比,麵容慈善,做事一絲不苟,渾身還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氣質。


    “疼。”


    “那太好了,說明恢複得比以前好多了。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最近是不是心情很好?”譚醫生和藹地說。


    “嗯。”水墨說。


    “發生什麽開心的事了嗎,可以跟我說說嗎?”


    “……”


    “保持良好的心情,會對康複有很大的幫助哦!如果你願意吐露心扉,我相信莊醫生也會很高興的。”莊醫生是水墨的心理醫生,每周都會來給水墨做心理輔導。


    “家裏來了一個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是?”


    “家裏不冷了。”


    “冷?現在已經五月底了,水墨你還是經常感覺到冷嗎?”


    “水澈搞不定她的!”水墨自言自語,說到這句的時候甚至笑了起來。


    譚醫生有些驚訝,這麽多年了,從10歲起,他就是水墨的主治醫生,他從來沒見水墨笑過。


    “她是誰?”


    “你見過金龜子吧。”水墨說。


    “金龜子,你說得是昆蟲金龜子嗎?”


    “嗯,她就那樣。”


    “聽起來很有趣,真想見見她。”譚醫生說道。


    “譚醫生。”


    “嗯?”


    “這麽多年,辛苦你了。”水墨突然抬頭看著他說。


    這一句,欣慰得令譚醫生眼眶都濕熱了。


    “小時候任性不懂事,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水墨苦笑了一下說。


    譚醫生驚訝不已,他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今天不止是水墨有史以來談話最多的一次,而且他竟然像一個正常孩子,懂得了人情世故,譚醫生甚至不解地懷疑,水墨的自閉症該不會是更嚴重了吧。


    “我的腿……還能站起來嗎?”水墨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譚醫生的眼睛裏,充滿渴求。


    “可以的,水墨,隻要你配合治療、堅持康複訓練,一定可以重新站起來了,太好了,你想開了是嗎!”譚醫生欣喜地說道。


    “那就拜托您了。”水墨說著,身子微微一彎,對譚醫生鞠了個躬。


    英叔送譚醫生出門,走到大門口,譚醫生看著滿園花朵竟相開放,感慨地說:“真是太好了,水墨自暴自棄、把自己關起來這麽多年,如今終於肯接受康複訓練了,英管家,聽說家裏最近來了新的家庭教師?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她跟她談談。”


    正說著,看到水澈和花楚楚打打鬧鬧地進門,譚醫生立刻認出,哈哈一笑,說:“真的很像可愛的金龜子呢!”


    正說著,花楚楚走到麵前,看到長輩,禮貌地問好:“您好。”


    “哈,譚大仙兒你又來啦,快給這家夥看看,腦袋裏裝的是不是都是屎!”水澈一邊說一邊指著花楚楚。


    “水澈,你的便秘好點了嗎?”譚醫生不緊不慢地說。


    水澈一臉尷尬。


    “多喝點水,不然長痔瘡就麻煩了。”


    “囉嗦!!!”水澈說著,邁著大步飛快地往房子裏走去。


    花楚楚看著水澈大步流星的狼狽背影,憋笑憋得好難受。


    譚醫生仔細打量著花楚楚,突然表情一變,似乎想起了什麽,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悲還是喜,隨即微微地輕歎了一口氣。


    “你好,花小姐,請問方便和你談談嗎?”他說。


    “啊,我嗎。”花楚楚有點摸不著頭腦:“可以可以,我有空。”


    “好的,我們去書房坐吧。”


    書房裏,英叔放下一個托盤,一一擺好精致的骨瓷茶壺,茶杯,倒出兩杯英式紅茶,擺好一盤小點心。


    “花小姐,請坐,我姓譚,是聖心醫院的院長,已經做水家的家庭醫生十幾年了。”譚醫生客氣地遞過來名片,花楚楚雙手接過來。


    “譚伯伯,叫我楚楚就好。”


    “是這樣,今天聽到水墨提起你,所以對你很好奇。”


    “啊,水墨竟然說到我。”花楚楚有點驚訝。


    “是啊,說你很有趣,他看起來很高興。”


    “是嗎,嘿嘿,那就好。”


    “不知道,你對水墨的病情,了解多少?”


    “其實,我昨天才剛來,隻知道水墨的身體不是很好,需要坐輪椅,吃的也不多,但是他昨天跟我一起去逛超市,也沒喊累,精神看起來也很好。”花楚楚說。


    “真的?水墨跟你去逛超市?”譚醫生驚訝地說。


    “是的,我推他去的,就是五公裏外的那個水秀商場。”


    英叔也點點頭,譚醫生垂下眼,仿佛在思考什麽。過了一會,他抬起頭,鄭重地對花楚楚說:“楚楚,我有事拜托你……”


    “是,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麽……”譚醫生嚴肅的表情,令花楚楚也不由得正襟危坐。


    “8年前,水淵先生出過一次重大車禍,由於司機疲勞駕駛,撞上了一輛一家三口的私家車,車禍現場慘烈,司機和對方夫妻當場死亡,水淵先生也身受重傷,經過醫生的齊力搶救,小男孩死裏逃生,但是他的腿在車裏被壓太久,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所以以後隻能靠輪椅生活……”


    “這個小男孩,就是水墨對嗎?”花楚楚難過地說。


    “對。”


    “水墨的腿,治不好了嗎?”


    “也不是無可能,如果在那時,水墨年齡小,還在長身體,配合治療的話,還是有希望的。隻是他一個十歲的孩子,麵對突如其來的殘酷打擊,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根本不配合醫生治療,每次想給他檢查,他就哭鬧不止,甚至自己把自己咬得渾身是傷。接著患上嚴重的抑鬱症,水淵先生看他可憐,也心懷愧疚,所以將他接到水家,收為養子,用最好的醫生和最好的藥,可是這麽多年了,水墨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裏,如行屍走肉般地活著,他十二歲和十五歲的時候,自殺過兩次,還好搶救及時,沒有釀成悲劇。”


    花楚楚驚呆了。他無法想象年幼的水墨是怎樣承受著這些,在一個個漫長的夜晚,他是怎樣孤獨悲傷的熬過來的。她以為,小時候自己所受的那些孤立和寂寞,已經夠難受了,沒想到,水墨卻在忍耐著更加殘忍的折磨。


    “但是今天,他竟然想要重新站起來,眼睛都亮起來了。我覺得,這可能很大一部分,是你的功勞。”


    “我?怎麽會?”花楚楚不可思議地說:“我昨天才剛來到這裏。”


    “我聽說,是水墨點名要求你來做家教的是嗎?”


    “是。”


    “他……沒告訴你原因嗎?”


    “我問過他,可是他看起來不想說。”


    “哦,這樣啊。”譚醫生幹咳了一下,表情瞬息萬變。然後說:“可能,他在你的身上,找到了親切或者安全感吧。他也該有個吐露真心的好朋友了,其實這樣,對他的健康恢複很有幫助。”


    “如果我能夠對水墨有一點幫助,我很願意。”


    “好。好。”譚醫生滿意地微笑說:“不知道你每天,能不能拿出一兩個小時候的時間,幫助他一起做康複訓練。以後我會每三天來一次,我不在的時候,水墨就拜托你了。”


    “當然可以,我會認真做的。隻是不知道,康複訓練具體該怎樣做。”


    “來……我來教你。”


    譚醫生被英叔送走後,花楚楚走到水墨房間門前,敲了敲門說:“水墨,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嗎?”


    “嗯。”門裏一個聲音說。


    花楚楚走進去,看到水墨坐在窗前,陽光在他身上籠罩出一層朦朧的白光,將他蒼白消瘦的臉稱得如同一個精靈王子。他麵前一個畫架,正拿著畫筆,專心致誌的在畫水粉。


    “你在畫什麽呀?”花楚楚一邊走過去一邊問。


    “你。”


    “咦,畫我?”花楚楚好奇地湊過去。


    水墨的嘴角竟然既得意又調皮地上揚起來。


    一隻圓圓的,斑點的,巨大的金龜子躍然紙上。


    花楚楚眼睛斜成一條縫看著無奈地看著水墨說:“嗬……嗬嗬……謝謝你啊,沒把我畫成豬!”


    這時,一隻蝴蝶從窗外飛進來,在斜射的陽光光柱下,翅膀上閃動著美麗的麟粉,仿佛花的精靈。它落在畫架上,花楚楚不敢動,生怕驚嚇了它。


    她輕輕的說:“水墨,你知道,蝴蝶在變成這麽美麗的生物之前,都是醜陋可怕的毛毛蟲吧。”


    “嗯。”


    “可是,它們在從蛹破繭而出的瞬間,是要忍受著撕掉一層皮的痛苦,很多蝴蝶都是在破繭而出的那一刻被痛得死掉了。那些堅強挺過來的毛毛蟲,必須用盡全力衝破繭的阻礙,身上皺巴巴的翅膀才能充血展開。經過了蛻變的陣痛,就會變成美麗的蝴蝶!成為另一種美妙的生命。”


    水墨不發一言,認真聽著。


    “蝴蝶如要在百花園裏得到飛舞的歡樂,那首先得忍受與蛹決裂的痛苦。但是,如果內心的蝴蝶從未蘇醒,枯葉蝶的一生,也隻不過是一片無言的枯葉。”


    “嗯……”


    “水墨,我們一起蛻變吧。”


    說完,那隻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地飛出窗外,與另一隻蝴蝶相遇,雙雙一前一後,上上下下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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