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壯剛跑出門江生和小五就從大石橋追來,趙壯的父親罵罵咧咧的,看著趙壯跑遠的身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江生見我一臉懵相地站在院子裏,將我拉過去,拍打我身上的泥雪,他心疼地問道:“江絨,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江生說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拿石子砸他,人家不打你打得更狠?”


    小五說道:“就是,毛丫頭,我跟江生都是男人挨一頓揍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一個女孩子家以後別惹事,他們這些人可不會讓著你。”


    小五話音剛落屯子裏就傳來牛愛花的叫喊聲,我看著小五說道:“聽聽你媽這嗓門,跟殺豬一樣。”


    小五見我這麽說,當下板起臉來,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江生連忙拉著我追上小五,小五不搭理,江生小聲說道:“小五,我跟你說個事兒。”


    小五停下來,江生趴在小五的耳邊低語,小五麵露喜色,說道:“真的?”


    “當然真的。”江生說道。“你媽喊你迴家了,明天別忘了。”


    小五嗯了一聲,向家裏跑去,我看向江生問道:“哥哥,你跟小五講什麽秘密了?”


    江生神神秘秘地說道:“明天早晨你就知道了。”


    當天晚上父親迴來後,早早地吃完了飯坐在床邊看報紙,母親則蹲在桌旁包餃子,明天就是小年,小年也叫灶王節,按照北方的習俗是要吃餃子的。


    父親一邊看著報紙一邊說道:“現在好多地方都在打仗,湖南那邊日本軍派了好幾架飛機過去轟炸,死了很多同胞,也不知道老江在不在那邊。”


    “咱爸吉人自有天相,他是軍醫,又不是前線打仗的戰士。”母親說道:“北平現在打不起來就好,孩子都在呢,別說出來嚇著他們。”


    父親歎了口氣,放下報紙,看了一眼江生問道:“今天戶口登記的事情都辦妥了?”


    江生嗯了一聲,說道:“妥了,跟媽媽一起去的。”


    父親說道:“辦妥了就好,過年開春和妹妹一起入學,也好有個照應。鎮上路遠,不能讓你媽一直都送。”


    母親說道:“反正我在家除了忙家務也沒什麽事,打春我一個人也能把地裏的穀子種完,早晚都能送孩子,孩子那麽小,路上不安全。”


    父親說道:“你整天就花時間耽擱在路上了?要是我哪天幹不動活,你再沒個手藝,這日子怎麽過?”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之前我在的皮鞋廠不知道還招不招人。”


    “招人你也不能去,別丟人現眼了。”父親說道。


    當年母親在廠裏上班時和陳公博的事情鬧得全廠人盡皆知,那時候的廠房上班幾乎一上就是十幾二十年,沒有戰亂的話基本上半輩子都在廠裏待著,所以很多人都記得母親,母親要是到原先的廠子上班非得被人戳脊梁骨罵死。


    父親見母親不說話,語氣緩和說道:“我倒不是說你不幹活,就是想讓你節省著點花,畢竟我現在一天的工錢不多,撐一斤豬肉就沒了,眼下時局不穩,咱這邊醫療衛生也不好,一旦有個小病小災的日子就亂了。”


    “知道了。”母親雖然委屈,但還是出聲迴應了父親。


    父親說道:“去年你迴娘家的時候,你哥問你借的錢還沒還吧?”


    母親說道:“那是我自家大哥,他有困難問我借錢,我怎麽個要?”


    父親說道:“親兄弟還明算賬嘞,你既然嫁給了我,那就是江家的人了,分了家自然就要把某些事情斷開,我上迴在警署時候還聽到人議論你哥的名字,不知道又犯了什麽事,你少跟那邊來往。”


    父親有些不高興,起身到院子裏往土灶下麵添柴燒水,母親包好了餃子就從院子裏端來大盆,撐好浴帳,將水壺裏的熱水倒進盆裏。


    父親說道:“讓倆孩子先洗。”


    我聞言立馬脫了衣服走進浴帳,母親看向江生說道:“脫衣服啊。”


    江生說道:“等妹妹洗完我再洗。”


    母親笑了笑,說道:“毛都沒長的孩子,還知道害羞,兄妹倆怕什麽。”


    母親一邊說著一邊進浴帳給我搓澡,等我洗完後,母親將大盆裏的水倒掉,讓江生趕緊進浴帳。


    江生背對著我將衣服脫光,兩隻小手遮遮掩掩地鑽進浴帳,母親打好熱水也鑽進浴帳,江生靦腆說道:“媽媽我自己會洗,你出去啦。”


    母親說道:“我是你媽你害什麽臊,我給你搓搓後背,後背你夠不著。”


    “恩。”江生勉強答應,像個僵硬的木偶一樣坐在澡盆裏,等母親出去了才從浴帳內傳來嘩嘩的水聲。


    江生洗完澡穿上睡衣後才鑽進被窩,他的身上散發著某種類似於嬰兒身上的奶香味,也像是某種香木的味道,若有若無。


    父親也洗完澡上了床後,黑暗的屋子裏很快傳來父親的鼾聲。


    我很快睡著,到了半夜的時候,一陣隱約的哭聲和草席的沙沙聲傳來。


    我睜開眼睛,透過從窗戶邊隱約透出的光亮,看到江生也醒過來,便小聲問道:“哥哥,爸爸媽媽到底在幹什麽?”


    江生向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我繼續睡覺,母親的聲音又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大石橋底的那個瘋女人的聲音,想起那天晚上我對江生做出的膽大舉動。


    我小聲地答應,和江生一樣不敢出聲。


    那天晚上光線太暗,我看不清江生的和小五那幫孩子有什麽不一樣,就又伸出手探向江生的睡褲。


    江生唿吸的聲音明顯一頓,擋住我的手,他小聲說道:“江絨,男孩和女孩的這裏是不能隨便摸的,尤其是女孩子,你得學會保護好自己,以後別這樣了知道嗎?”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於是江生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眯起眼睛。


    第二天清晨父親早早地起床,由於是小年吃餃子,而且包得不多,母親將我和江生也都叫醒,否則餃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父親走的時候叮囑我們在家不要亂跑,我一邊吃著餃子一邊說道:“爸爸再見,早點迴家。”


    母親給我們盛湯時發現父親的帽子沒帶,就要出門追出去,江生說道:“我去送給他。”


    母親愣了一下,將帽子交到江生手裏,江生拔腿追出去,他追到屯子口的時候看見父親的身影,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喊什麽,索性隻好超到父親前麵,將帽子遞給父親說:“你的帽子沒帶,媽媽讓我拿給你。”


    父親點了點頭,接過帽子戴在頭上,然後朝著鎮上走去。


    迴去的時候母親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江生,等江生走近了才問道:“怎麽不叫爸爸?”


    江生小聲說道:“我叫不出口。”


    吃過早飯的時候天還沒亮,臨近大年鄉下沒什麽農活,所以很多戶人家都閑下來,家長裏短地聊閑話。母親當年的事情已經不知道在村民們的口中被講了多少種版本,江生和他的傳奇父親陳公博也自然逃不過悠悠眾口。


    母親在三裏屯沒什麽朋友,偶爾會去地主婆劉蘭英的家裏坐坐,劉蘭英身為地主婆,在三裏屯算是有地位的人,她也是三裏屯唯一一個會打扮自己的人,胭脂水粉平常沒少往臉上抹,暗地裏三裏屯的一些青年都管劉蘭英稱為婊子,說她是地主趙富貴從窯子裏買來的。


    母親上迴從鎮上趕集買了些毛線迴家要給江生織一件毛線衣,江生則領著我出門去找小五,到了小五家裏,他們一家也正在吃餃子。


    小五的父親叫馬愛國,是三裏屯大隊的隊長,相當於副村長的職位,是個文化人,平常會寫點詩歌什麽的寄給報社發表,不過他人長得倒是五大三粗的,和小五很有父子相。


    馬愛國看見我和江生到他家,就招唿我們進去吃餃子,牛愛花立馬掂著臉說道:“吃吃吃,一共就這幾個餃子,你自己能吃飽?”


    “你看你,孩子在這兒呢,丟不丟人。”馬愛國嗔怪道。


    “嫌丟人你就出去,我哪裏說錯了?”牛愛花說道。


    “叔叔阿姨,我和妹妹都吃過了,我們到門口等小五。”江生說著就拉我走到門外。


    牛愛花瞪著江生的背影,欲笑不笑地看著馬愛國說道:“放著大娘不叫,還叔叔阿姨,竟整些洋玩意兒~”


    小五一臉正經地放下碗筷,說道:“媽,我吃飽了,出去玩了。”


    牛愛花說道:“你怎麽現在跟他倆混在一起了,他們一個會抓一個會咬,你忘了你臉上和胳膊上的傷了?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馬愛國說道:“小孩子都不記仇,能成朋友總比成仇人強。”


    牛愛沒好氣地說道:“我就是看不慣這兄妹倆,把咱家寶貝兒子都帶壞了,昨晚迴來還跟我講讓我別去江絨家拿東西,這沒良心的小東西,我那還不是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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