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後。

    “縷兒,你說我該繡什麽圖樣的?”朝君歌把手裏的淡粉繡布看了又看,皺起好看的眉心。

    坐在她身側翻著書的楊初縷,將她手裏的東西看了一眼,淡淡開口:“就繡紅梅吧。”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扯開笑:“那就紅梅吧,希望我將來的孩兒會喜歡。”

    頁腳的手指,停止了動作。垂著的修長睫毛輕顫了顫,淡唇輕啟:“不知你與堤藍給你們的孩子起了什麽名?”

    “還不知是男是女,暫且起了兩個。若是小郡主,就叫禾兒,若是小王爺,就名曇兒。”她笑的一臉幸福,雙手不自覺地覆上了已兩個多月的小腹。

    “曇?曇花一現——還是換個字吧。”

    驚愕地抬頭看著初縷,似乎是從她的眼中看到了落寞。朝君歌歎了口氣:“有幾日未曾收到邊關信報了?”

    “已十八日。”輕手翻動頁腳,她說的很自然。然,朝君歌還是明白,這十八天的日子,她數的多麽艱難。

    “縷兒,你放心。前段時間不是還收迴一座城池嗎,表哥也無事。他還來了封家信,讓你不必為他擔心。”

    她的視線開始失去焦點,眼前的字也模糊了。腦中仔細地迴味著那幾封收到的他親自寫來的信中內容,至今,她倒背如流。

    “我不擔心,我會等他。”

    那天晚上,他最後說的兩個字,她怎麽會忘呢?

    見她如此,朝君歌笑道:“既是這樣,等堤藍下朝迴來,我們到街上逛逛可好?”

    她不愛出門,卻也不想讓他們擔心。

    點頭,繼續看書。

    正在這時,出去換茶的茶色和澆梨不知遇上了什麽,隻聽到一陣茶水打翻的聲音,連著她們二人齊聲叫的“五王爺”。

    屋內的兩人對視一眼,還未想到外麵發生了何事,房內就衝進來一個人。

    正是段堤藍,一見是他,兩人都鬆了口氣。君歌最先開口:“慌什麽?沒見你這麽慌過。”

    他確實是一臉的焦急。已過了弱冠年華,眉眼中的英氣已是頗盛,此時正蹙著眉心,因是跑的,臉色顯的有些蒼白。

    初縷見他一直盯著她看,眼中的擔憂十分濃厚,本是平靜無波的心,被他挑得突然加速跳動。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對,她也慌了,緩緩起身,不安地看著他。

    “怎麽了?”朝君歌還未意識到什麽,隻是見他們二人對視,最後又看到堤藍低了低頭,再看他時,臉上多了一份堅定和不忍。

    “剛得到的消息,哥他,在收複探城中,已不幸——被殺害。”“你說什麽?”呆呆地望著堤藍,她手中的書已應聲落地。

    “是真的嗎?堤藍?表哥他——”朝君歌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

    他艱難地點頭,撇過揚起的臉,似在忍住不讓眼中的東西掉下。

    朝君歌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捂住口。

    “你在逗我玩麽?”她失笑,蒼白的臉,笑得很僵。

    堤藍抿緊唇,額上因隱忍著而突顯的青筋逐漸明顯。他的拳頭握得死緊,身體站得筆直。仿佛,怕一放鬆,就倒下——

    見他如此,她的心終於開始亂跳了。“你在撒謊…在撒謊,他還好好地,還收複了好多失地。好好地在帶兵打仗,怎麽會被人——”眼淚不知不覺地滴落,她的目光呆滯了。

    堤藍擔憂地看著她無聲流淚,她明明那麽痛苦,明明那麽痛苦——“縷兒——”

    “你說謊,我不要聽!!我不要!!你出去!出去!”初縷丟魂了似地搖頭,拚了命地突然推搡著堤藍!想要封住他的口,不想聽到更多有關他的消息。

    平日最想要知道的事,此刻,她寧願什麽都不要聽到。

    她憤怒地推著堤藍,推不動了,她就捶打,哭泣,發泄!發了瘋地發泄!

    她好象又一次忘記自己是誰了,身邊有誰,她在做什麽。

    腦子裏嗡嗡作響,逼得她隻能拚命地打著麵前的堤藍。他什麽也沒說,任她打,眼睛早就紅了,卻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

    朝君歌也哭了,隨後進來的茶色和澆梨早就呆了。

    “縷兒,你別這樣。”朝君歌將她擁入懷中,抱不住她,堤藍也上前抱住她們。

    “為什麽!!!!!!!!!!!!!!!!!!!!!!!!”

    最後一聲,響徹了王府上空,散了浮動的薄雲。那聲淒厲喊聲,似乎,整個西陽城都聽到了。

    下了一場雨,突如其來。

    衝刷了一切,連同漫天的哀淒。

    皇宮派了人來追悼,王府也籌辦起喪事。五個月前的大紅色早就被這場大雨衝沒了,換上的,是刺目的白色!

    一切都是白的,像被潑了白漆,密不透風。

    “他在哪裏?”沙啞著嗓子問堤藍,淚一直都止不住。顫抖的唇,蒼白的可怕。

    “邊關將士送迴的,隻有一身他的戰袍。他們說,他奪迴月翱國手中蜃桑太多領土,已經引起對方強烈不滿了,他們殺了他,還用化骨散——”說不下去的口,已經咬牙切齒了。

    初縷全身都在顫抖,不知是冷,還是什麽。喉頭一甜,一口猩紅自口中噴出!“縷兒!”君歌與堤藍驚慌地衝到她身邊,擦著她的嘴角,讓茶色快去叫大夫。初縷已經昏過去了,渾身冰涼,額頭卻是滾燙的!

    鋼鐵戰袍,染上的血,早已幹透。

    她接過的那刻,手還在顫抖。指間似乎還有他的體溫,捧到胸前,她親吻著,流著淚。

    “你說過,要我等你,為何,留下的隻是這個?”

    身旁之人早已泣不成聲,見她如此,君歌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那身戰袍,太過沉重。

    初縷親手將它放入棺中,連同淌下的淚水,模糊了袍上血跡,一並入棺。

    浩大的出殯隊伍,占了一整條街,排場絲毫不亞於當初段王爺大婚情景。隻是,紅已去,更作白。有多少人歎息,有多少人落淚。

    邊關戰事依舊不息,派了多少將軍,又死了多少——

    這些,與楊初縷,再無幹係。

    她默默獨守空房,閑時也不說話,隻依舊坐在梅花院落,一遍遍數著落瓣多少。

    冬已去,梅花落。枯了花,亦,枯了她的眼。

    傍晚聽堤藍在她耳旁絮叨著邊事已逐漸停息,似乎是因朝中猛將慕容亭殺了月翱一位大將,戰事才歇下。

    她沒聽進多少,卻知道,堤藍不過是為了能讓她心中有所安慰。

    她能有何安慰,即使這個世界最強的是蜃桑,她也不會再笑了。

    國家大事,她根本不想知道!反而是恨,恨這個世界有太多戰事,讓她厭惡!

    夏夜,窗外蟲鳴震天,擾得她無法安歇。

    心頭煩悶,隻得起身。

    走至段輕霧牌位前,盯著“段輕霧”三個字,淚水頃刻間模糊了眼,鹹味充斥在顫抖的唇瓣,埋首,無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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