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院子裏,頭頂上,是一片湛藍的天空。

    雲海的海底,始終這樣清澈。

    風吹動一旁的桃花,花瓣輕飄飄旋轉著灑下,有些落到衣襟上,我笑一笑,也不伸手去撣,天氣很好。

    手裏握著一卷已經泛黃的珍本遊記,我斜斜撩起袖子,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這是極不雅的動作,我知道。

    在這裏已經住了兩天了,這兩天寧清音不知道在做什麽,一直沒有看到人影。

    放眼望去,對麵是一片極大的竹林,黃色的竹葉落了一地,遠遠一看,讓人秋意頓生,寧清音的居舍,就在那片竹林的最深處。

    這是一個既非真實,也非虛妄的世界,融合了世間所有的美好,繁花落葉,小橋流水。

    感覺倒是很像寧清音的風格,在我的印象裏,他本就該是這樣安靜美好的一個人。

    我一直忍不住去猜測寧清音的背景,雖然始終不得其門。我想,關於他的一切,在我的心中,已經漸漸由奇怪,變成了神秘。

    和明幽後一樣,他仿佛知道很多的東西,那些我不明白的、想要明白的,在他那裏,變得極其簡單。可是他從來不說,也許,也是因為我從不曾追問。我想我隻是一個命妖,一個法力薄弱的命妖,那些奇奇怪怪撲朔迷離的東西,和我,根本不可能有關係。

    我不知道明幽後和寧清音費心費力地把我帶到嶽華山究竟有什麽樣的用意,我有些煩躁,感覺一切都脫離了軌跡,冥君依舊沒有任何指示,隸匪也不見蹤影,我原以為很快就可以完結的時間,被一點一點延長,長到我看不見終點。

    青玉為我奉上新茶,名為,止步忘川。

    忘川?想不到這裏也會有人知道這個名字,我原以為,隻有如我這般總是混跡於地府黃泉的人才會知道。

    在地球那邊,忘川是冥界的一條河,陰間的靈魂跨過它,就可以進入冥界,再入輪迴,重返人間,但跨過忘川水,喝下孟婆湯,這一世的悲歡離合都將全部忘卻,一切的曾經都將化作過眼煙雲。

    那是生與死、陰與陽的分界線,也是過去和未來的零界點,如果勇敢拋棄迴憶,就可以換來新的生命。

    曾有歌雲: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裏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麵不識徒奈何。

    止步忘川,便永遠忘不了,也永遠得不到新生。

    隻是寧清音,你在借此隱射什麽?止步忘川,要止的,是你,還是我?

    我抬起頭,微眯了眼睛,太陽暖暖的,光線很舒服,不刺眼。

    青玉小步疾走過來,在我麵前三尺處跪下,道,“小姐,山下來了位洛姓公子,道出小姐名諱要見小姐,不知小姐……?”

    洛?洛修宇?還真是塊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之前都讓雲閑教訓過了,竟然還找了來。我皺了下眉頭,“你家公子怎麽說?”

    “公子不在,公子之前說過,嶽華山一切事務,均由小姐定奪。”青玉恭謹地迴答。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把他帶上來吧。”

    青玉領命而去。

    我坐在陽光下,看碧螺手中飛舞的繡花針。

    桃花樹底下,銀狐懶懶地打著盹,軟趴趴的耳朵搭在頭上,花瓣堆了一身也沒有反應,午後的陽光鋪了滿滿一院子,我端起茶幾上放著的“止步忘川”,淺淺抿了一口。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是七十歲的老嫗,穿著厚厚的棉襖,縮在搖椅上,眯著眼睛小寐,腳邊躺著一隻貓,陽光很溫暖,貓身上的溫暖隔著繡花鞋襲過來,溫溫的,遠處不時地傳來孩童的打鬧,清脆的嬉笑聲穿過薄霧,落在沾滿陽光的樹梢上,無端顯得靜謐。

    閉上眼睛,就是一生。

    我想起那一句話: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洛修宇還是那個樣子,模樣一般,眼睛卻賊亮。

    “又見麵了。”男子痞痞地笑,“這裏可真不好找,所幸風景還不錯。”

    我保持著坐姿不動,眼神卻極冷。

    “我記得似乎提醒過閣下,當心足下千仞。”

    “是的,我也記得確有此事,”洛修宇往前走了幾步,順便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的院子,“這裏果然讓人如履薄冰,還好我記得小姐的名諱,不然隻怕我也要被蟒蛇美人嚇暈了。”

    我冷哼了一聲,抬手讓青玉搬了把椅子過來,洛修宇也不客氣,直接大喇喇地坐下了。

    “我卻是不知,我這裏究竟有什麽寶物,值得閣下巴巴的跟來。”

    “哈,寶物麽?小姐或許不以為然,不過在在下心裏,那還真稱得上寶物。”洛修宇嘻嘻地笑,青玉麵無表情地讓小丫頭沏了茶,隨後便一同退下了。

    倒是個知道進退懂得看眼色的人。

    “閣下有什麽想法不妨直言。”我看著洛修宇,不動聲色。

    洛修宇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坐直了,以一副少見的認真表情問道,“不知小姐可還記得我上次所說的熵闕古國和長公主臨歌?”

    我冷冷看著他,沒有迴答。

    洛修宇也不覺尷尬,隻是自顧自說道,“熵闕是赤菀大戰之前最繁盛的古國之一,皇族以紫色為尊,曆史上有記載的最後一位公主叫做臨歌,出生之時便有百鳳朝鳴,東方祥雲不斷,連上古神獸麒麟都甘為其坐騎,後更有天師預言,說得此女天下可定。”

    我有些不耐煩,“閣下來就是為了給我講解這些無稽之談的麽?”

    “無稽之談?”洛修宇怔了一下,接著搖了搖頭,“這是史書記載的,怎麽會是無稽之談?”

    “史書還不是人寫的,不過是後人杜撰罷了,哪裏當得了真!”我嗤之以鼻。

    洛修宇笑笑,“好罷,就算當不得真,可是奇怪的是,關於這位公主的東西到這個地方就結束了,我閱盡史書都沒有找到其他的任何信息,無論正史野史都沒有,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小姐不覺得奇怪麽?這樣具有傳奇色彩的一個人,竟然就這樣沒有了下文……”

    我無端覺得氣悶,於是冷冷一笑,“奇怪?我卻沒有這樣閑的功夫去奇怪!”

    洛修宇有些無奈,卻還是繼續說道,“我研究了那一段曆史多年,有一點始終很奇怪,在赤菀大戰中,熵闕幾欲大敗,後多虧郍蓧相助才得以迴轉,然而郍蓧與熵闕非親非故,為什麽要幫熵闕這麽大的忙?據說在那次戰爭中,郍蓧為了熵闕,幾乎耗盡國力!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郍蓧怎麽會這麽做?”

    我打了個哈欠,“你看我做什麽?我怎麽會知道?”

    哈欠打到一半,我忽然想起西婉華上次對我講的關於郍蓧皇子和其側妃的感人故事,於是不在意地說道,“不是說那個皇子有個極不受待見的正妃是熵闕的長公主麽?”我頓了一下,“難道就是你說的那個臨歌?”

    洛修宇的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原來是這樣!”接著他又感歎,“果然跟著小姐沒錯!”

    “我可什麽都不知道,這些還是人家跟我說的呢。”我端起茶,飲了一小口。

    “人家?什麽人?”洛修宇似乎不太相信。

    我雖然不耐煩,但還是努力控製著語調答道,“一個朋友送我珍珠時說的,說那珍珠緣於古郍蓧國皇子,因其寵愛的側妃早逝,傷心大哭落淚成珠而成,傳說這個皇子與他的側妃感情甚篤,為了她甚至將自己的正妃熵闕的長公主冷落後宮數十載。”

    洛修宇自顧自地點點頭,“這倒是極有可能,郍蓧皇子的母親是鮫人族公主,落淚成珠也不見得假。”

    我看看天色,站起身,“天色不早了,閣下是打算下山還是要借宿一宿?”

    “自然是借宿!”理直氣壯。

    “青玉,安排一間客房給洛公子。”我抖掉身上的桃花花瓣,轉身朝屋裏走去。

    “可是,我都不知道的東西,小姐的那位朋友又怎麽會知道呢……”身後傳來如是呢喃。

    我頓了一下,卻沒有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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