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三人見寧清音離開,便急急地奔了過來。

    “公子,寧公子他……”碧螺看了看我的臉色,住了口。

    宋語荼卻沒有碧螺那麽有眼力見,他見碧螺住了嘴,便一臉興致的問我,“哎,你和寧清音很熟?”

    我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站起身,說道,“天色不早了,迴吧。”

    碧螺蹲下身為我整理衣袍,雲閑抱劍而立,隻有宋語荼急了起來,“天還這麽早,哪裏晚了?你就是故意不迴答我的問題!”

    我聞言抬頭看向他的眼睛,“我就是故意不迴答你的問題,你又待如何?”

    宋語荼一噎,臉色青青白白的來迴變。

    碧螺為我拾點妥當,輕聲問道,“公子現在便迴去麽?”

    我點點頭,引步離開,碧螺緊跟在我後麵,雲閑其次。

    走了老遠,終於聽得有人用力跺了跺腳,“罷罷!真是一個比一個脾氣大!”

    我不自覺地笑了一下,真是個孩子。

    碧螺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有些猶疑地問道,“公子這般……”

    我腳也不頓地答道,“不必理會。”

    馬車裏,我把頭靠在身後柔軟的墊子上,閉上眼睛,聽車外馬蹄的聲音。

    眼前又開始浮現那個清俊高貴的書生公子,素服玉冠,風姿卓然,那樣的不沾世俗,那樣的淡漠遙遠。

    公子如玉,絕塵溫雅。

    像極了天之驕子,沒有道理的,讓人都喜愛。

    就算他淡漠,就算他遙遠。

    大家都還是喜愛。

    我終於體會到我和他的差異,我也可以淡漠,我也可以遙遠,但我所得到的,隻是別人的懼怕,不是喜愛。

    不是喜愛。

    從來都不是。

    誠然他隻是一個人類,一個普通的人類。

    我忽然間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優勢,我原以為,一個普通而卑微的人類,永遠也不可能比得上一個妖。

    人類的生命何其脆弱,又何其短暫。

    生老病死,愛恨情仇,便是他們的全部。

    可是那些在妖的眼裏,卻渺小的根本不值得一提。

    就像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天空,其實,也不過是雲海的海底。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讓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微。

    明明他什麽都沒做,就是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然而一舉手,一投足,風采天成。

    然而偏偏就是那樣的一個人,竟然毫無防備的說出了那句,離恨天,相思病。

    沒頭沒尾的,卻莫名的,讓我驚慌。

    還有那個名字,倐顏。

    一切都詭異離奇得像一場夢。

    我無法理解那突如其來的一絲記憶,倐顏,還有什麽,宮牆,以及那句,離恨天,相思病,那究竟是屬於誰的記憶,西夜華的?抑或是,我自己的?

    我伸手遮住眼睛,想要擋去眼前那一絲光亮,卻是徒然。

    也許隻是我想得太多,我哪裏會有什麽記憶?從我時間的伊始,我便注定了隻能是一個成不了器的小妖。

    所有的一切,一如我的法力,縱時間流逝,卻不會有半分的長進。

    馬車猛然一停,我身子不自覺地向車壁上撞去,碧螺坐在馬車的口子上,情形比我還嚴重,不過一瞬間,她的頭上便鼓起了一個大包。

    “公子,您怎麽樣?”碧螺這個時候尤不忘我,尤歪歪斜斜地掙紮著爬過來,扶住我手臂輕聲詢問,臉色滿是焦急之色。

    我搖搖頭,還未說話,便聽得外麵一人飛身離去,而後傳來雲閑低低的聲音,“公子小心,切勿出來!”

    碧螺聞言臉色焦急之色更甚。

    我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微微撩開車簾的一角,視野並不開闊,隻能看到地上因劍氣揚起的塵土,還有兵器交接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聽了一會兒,暗暗道了聲“不好”,來的人不少,雖造詣都在雲閑之下,然勝在人多,如果光靠雲閑,今日隻怕兇多吉少。

    外麵忽然傳來雲閑的一聲驚唿,我扭頭一把推開碧螺,一隻飛鏢從碧螺臉頰處斜斜擦過,在她臉上留下了一道極淺的血痕,碧螺嚇得呆呆的,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兀自在那兒張大了嘴巴。

    隨後又陸陸續續有人擲過來了幾枚暗器,我來不及多思考,便把碧螺塞在靠枕下麵,讓她盡量伏低身體,隨後我撩開簾子,一步便跳了下去,正好看見有人舉著刀正要往雲閑身上砍,我想也不想,一腳便踢起地上的一個石子,正對著那人招唿過去,那人舉刀的動作一下子定格在那裏,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便直直倒了下去。

    石子當胸對穿!

    見到血,我一下子興奮了起來,拾起地上的一柄劍便衝著那幫黑衣刺客迎了上去,倒是一點也沒有同他們客氣,我恣意揮動著劍柄,正手反手,招招致命,無一招落空,凡劍氣所到之處,無一人幸免。

    所有的招數仿佛都早已爛熟於心,越來越順手,也越來越流暢。

    我殺得興起,眼中早已血紅一片,看不到旁人他物,心中唯有兩個字,噬殺!

    不能停下,也不可能停下!

    身後忽然竄出來一個人,一把便將我扣住壓到車壁上,“好了臨歌!剩下的事交給我來做,你千萬不要再動殺念了!”

    聲音略微沙啞,卻仍舊不掩清亮。

    我微微找迴心智,抬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此人正是前不久才和我道別的太傅公子寧清音!

    他怎麽會在這裏?!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細細思考,便聽見他對著雲閑說道,“雲侍衛!你且看好你家公子!”

    身上青衣點點血跡,卻是被我劍氣所傷。

    雲閑低低應了一聲便退迴到我身邊,寧清音替下他,很快便和剩下的那些刺客纏鬥在一起。

    並沒有很久。

    我原以為,似寧清音那般溫雅如謫仙的人物,定是詩詞滿腹,卻不懂刀劍半分。

    然而不過片刻,地上躺著的,便多出了好幾人。

    他的劍術飄逸靈動,如行雲流水般,一招一式都優雅完美得猶如賞花品茶,仿佛此刻他並不是在殺人。

    而是在寫一首詩作一幅畫。

    不緊不慢,有條不紊,波瀾不驚。

    不過少時他便解決了剩下的那一幫刺客,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

    他的武功造詣,竟在雲閑之上!

    恐怕即便是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有著那樣的性格,又深藏不漏。

    就像一個謎。

    一個解不開的謎。

    直到周圍除了我和雲閑,再沒有旁的人立著了,寧清音才扔掉手中的劍,朝我走過來。

    我看著他袍擺和袖子上的血跡,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他聞言不在意地笑了笑,“無妨,不過皮外傷而已。”

    我咬了下下唇,想要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寧願拚著自己受傷也要攔住我,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說一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話……

    然而我終於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或許,我潛意識裏並不想知道,盡管我也十分好奇。

    寧清音抬頭看了看天色,對我說道,“天色不早了,你先迴去吧,晚了皇後娘娘該擔心了……”

    天已近傍晚。

    天邊一片火燒雲,與地上激烈的慘狀交相輝映。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我點了點頭。

    卻有些奇怪,過了這麽久,碧螺怎麽沒有出來?

    我想到這裏,不禁臉色一變,打起簾子,我往裏一看,碧螺趴在馬車裏,臉色蒼白,已經暈了過去。

    身上並沒有其他的傷處。

    應該是中了毒!中毒?我臉一下子沉了下去,看來這幫刺客,卻是安了心要我的命!

    寧清音也看到了碧螺的情況,他眼神暗了暗,對我說道,“你迴去要多加小心,近日也不要再隨意出宮了,看來……這幫人這次沒有得手,定不會就此放棄……”

    我再次點了點頭,也紮紮實實嗅出了危險的味道,因不知道碧螺的情況如何,便和雲閑一起急急辭了寧清音往皇宮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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