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步離開,那青衣公子並沒有跟上來,也許我的問題讓他終於明白,我不是他口中的臨歌,我和他,甚至根本不認識。

    碧螺和雲閑依舊跟在我的身後,神色都有些複雜。我也有些頭疼,不知道該怎麽去跟他們解釋,或許他們心中已經懷疑,這是肯定的,尤其是碧螺,她是西夜華的近身侍婢,自幼便伺候在西夜華的身邊,西夜華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會些什麽不會些什麽,她應該都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她確定我不是西夜華,那麽……我不知道她會有怎樣的舉動,但我相信不管她有什麽樣的舉動,都必然會給我帶來麻煩。

    想了一會兒,沒有什麽結果,我索性不再去想,怕什麽,大不了到時候實在不行了換一個身體。

    “公子……行行好,賞俺點銀子吧……公子……”我正沉思著,一個大約五六歲麵黃肌瘦的小男孩忽然拉住了我的衣擺,五個黑黑的手指印印在我杏色的袍邊上,怎麽看怎麽詭異,“公子……公子你行行好,賞俺點銀子吧……俺爺爺快要不行了……”我看了一眼小男孩的身後,果然有一個老頭躺在那兒,麵如菜色骨瘦如柴,捂著肚子蜷縮在牆角下陽光的陰影裏。

    我挑了挑眉,伸手從袖口摸出一塊上好的古玉便要遞出去,碧螺忽然出聲道,“公子,奴婢這裏有銀子,給銀子便好了吧……”

    我點了點頭,將玉收迴去,碧螺掏出一袋銀子,悉數給了小男孩。

    小男孩接過銀子,跪在地上衝我用力地磕了幾個頭,而後才離去。

    我看著小男孩蹣跚而去,走到牆角與那老頭相擁而泣,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想我一介物妖,雖法力不高,然一不需為生計奔波,二不必為責任愁繞,何苦扭捏作態自尋煩惱?

    “公子,日頭漸大,已快到午時了,公子是否先尋個地方歇息歇息?”碧螺輕聲問我,我扭頭看她,有些驚訝,之前她不是一語不發如臨大敵麽?這會兒怎麽主動關心起我來了?

    碧螺察覺到我的審視,也不躲閃,隻是繼續說道,“公子,還是先歇息片刻再走吧……”

    我沉吟了一下問道,“可有什麽幹淨清幽之地去?”

    碧螺想了想,答道,“奴婢在宮裏時聽許多侍衛說十八巷的‘月影樓’甚是有名。”

    我翹了翹嘴角,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早知如此,我何苦沿著九街十八巷挨個挨個地逛?

    “好。”我自然是沒有異議。

    月影樓坐落於京都十八巷的中央,雖地處鬧市,然它臨江而立環水而居,視野開闊環境清雅,且往來多是達官貴人富家子弟,縱開業不久,在京中已是小有名氣。

    踏進月影樓的時候,我首先聽到的是一陣劈裏啪啦打算盤的聲音,身材矮胖有些發福的掌櫃低著頭,一邊審視賬本,一邊撥弄算盤,動作利落幹脆,一派精明的樣子。我笑了笑,隸匪果然懂得識人。

    “哎,公子爺請裏邊坐---”瘦小的小二笑眯了眼,見我進門便迅速地小跑過來招唿道,最後一個“坐”字聲音拉得極長,大有餘音繞梁之勢。

    “公子爺是一人麽?”小二狗腿地問道。

    我不理會他,隻是走到櫃台前,衝正埋頭算賬的掌櫃說道,“我要這裏最好的雅閣。”

    掌櫃的抬起頭,先審視了我一下,而後笑著恭維道,“公子爺好生闊氣。”

    我微微抬手,露出隸匪給我的黑色令牌,掌櫃的雙眼一眯,立即會意,接著說道,“公子爺,我們月影樓的月華閣極是清幽,在整個京都都甚為有名,公子爺不妨屈尊一試。”

    我點點頭,“很好。”

    掌櫃的親自帶路領我到二樓,待我落座後又替我滿上茶,“公子爺請稍坐片刻,這是新采的雲山清茶,水也是剛取的山泉,公子爺請放心飲用。”

    我微微頷首,“揀你們這兒最時令的菜上。”

    掌櫃的應下,又道了句“告退”才轉身離開。

    “你們也去叫些吃的吧,我不欲人伺候,想一個人呆會兒。”等掌櫃的離開,我便對碧螺和雲閑說道,兩人沒有什麽意見,隻是衝我行了禮,然後便出了雅閣下得樓去。

    月華閣的麵積極大,布置也甚為雅致,閣中的四個角落分別擺了矮幾供著一個青鼬古董大花瓶,花瓶裏麵插了些字卷,高矮不一,主牆上掛了兩幅山水寫意畫,看其功底似是名家所著,下麵一邊擱了一把貴妃椅,椅上鋪著白色狐毛坐氈,屋子中間是一鼎古意銅爐,其間嫋嫋檀香飄渺縈繞,靠近窗的地方放了一張紫檀木圓桌,上麵扣著一副紫砂茶具,看上去甚是名貴。

    我閑著無聊,便走到大大打開的窗邊,看下麵波光粼粼的江麵,此間正是陽春三月,江上往來行商頗多,江麵上時時飄蕩著許多船隻,還有不少裝設奢華的畫舫,裏麵絲竹聲聲,或是貴族女眷沿江賞春,或是富家兒郎挾妓出遊。

    “怎麽樣?這裏的景色不錯吧?”我扭頭,看見隸匪正翹著二郎腿,手中握著掌櫃為我奉上的茶,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我冷哼一聲,“你倒是會享受。”

    隸匪大笑,“錯,這可是專為你準備的。”

    我不置可否。

    隸匪放下腿,換了個姿勢,斜倚在椅子上,一副痞子狀懶懶問我,“今日阿年小姐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坐好!”

    隸匪無奈地假意理了理衣袖,正襟危坐,“這下好了吧?”

    我不理他,徑直走到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直奔主題,“對於明幽後,你了解多少?”

    隸匪挑了挑眉,“明幽後?我怎麽會了解她?我剛到這裏……”

    “隸匪!”我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隸匪,你不要跟我玩太極,你我熟識多年,當知我並沒有太多耐心,你法力高我許多,我不相信連我都察覺到的問題你會沒有發現,更何況君父是讓你來保護我,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現在對我身邊的人,必定已經了如指掌。”

    隸匪被噎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他沉默了良久,然後抬起頭,簡短地說道,“阿年,我很抱歉。”

    我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但你不能告訴我?”

    隸匪陰鬱地點點頭。

    “那麽,你能告訴我些什麽?”我盡量以一副很平靜的語氣問道。

    “阿年,冥君讓我到這裏來隻是保護你的安全,至於其他,我即便知道,也不能說。”隸匪已經察覺到我的不悅,於是便垂了頭,有些無奈地答道。

    “為什麽?”我皺了眉頭,不解。

    “阿年,或許你還不明白,冥君讓你到這裏來其實是為了曆劫。”隸匪解釋道。

    “曆劫?不是避劫麽?”我大驚。

    隸匪愣了愣,“避劫?若是避劫大可直接將你送到地球那邊去,何必如此麻煩……”

    “曆劫……”我有一瞬間的怔忡,“曆什麽劫?”

    “我也不知道,冥君或許知道,但我想他應該不會告訴你。”隸匪有些寂寥地笑了笑,“阿年,你應該明白,一如天機不可泄露,你問的雖然不是天機,但素來遇到天劫,他人的幫助,到最後往往都隻會增加曆劫人的磨難……所以阿年,我隻能盡量保護你,至於其他,要你自己去發現。”

    我坐在椅子上,感覺有些迷茫,曆劫?怎麽會是曆劫呢?我從來不知道我來明幽是為了曆劫,當時冥君也隻是含混地告訴我,我需要在這裏想透一個人生至理,以便安然渡劫。

    我以為來明幽隻是曆劫的一個前奏,沒想到……或者,我現在已經身在劫難之中。

    “阿年,你不要擔心,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隸匪看著我的眼睛,堅定地說道。

    我看著隸匪近在咫尺的俊臉,有些不忍,但還是說道,“隸匪,你不必如此,你當知……”

    “我當然知道!”隸匪冷冷打斷我的話,“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隸匪要做什麽,自是我隸匪自己的事,你不必去管!”

    我張了張嘴,終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腦袋有點亂……

    這樣的隸匪……

    “好了,菜上來了,先不要多想,把飯吃了再說。”隸匪不由分說塞給我一雙筷子,小二低垂著眼簾,熟練地將菜一盤一盤地擺在桌上,而後弓著身倒退著離開。

    菜都是我喜歡的,看得出是隸匪特意交代。

    我緩緩撥拉著碗裏的飯,有些懨懨的,食不知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且行且歌 前事休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華如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華如歸並收藏且行且歌 前事休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