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


    馮京堅持不可救援,這也是他一貫的態度,反對輕易與黨項產生爭執。


    “上一次在蘭州大捷,殺了梁乙埋不過是巧勝而已。此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此事若假,救援歸義軍則中了埋伏,全軍覆沒,蘭州有再度丟失之憂。此事若真,區區數萬漢人,真正又濟得什麽事?”


    “反而有背信棄義之危,黨項有了用兵的口實。僅僅憑幾個商人的口信就要冒此風險?”


    章越聽說梁乙埋死後,李秉常架空了梁太後實現了真正的主政。他通過不斷親睦宋朝,給宋朝使臣出手十分的大方。


    同時李秉常也收買了不少宋朝讀書人,後麵聽說了富弼曾經主張二十年不言兵事,於是梁乙埋的使者每次來大宋,都問富鄭公何在?富鄭公安好嗎?


    後來聽說馮京是富弼的女婿後,又是三元及第後,當場表示非常的崇拜。


    他說咱們國主李秉常傾慕漢學,對於馮京這般三元及第的英才十分仰慕。


    反正是一頂高帽子送上,當然以馮京的智慧不會這麽簡單就著了套了。


    不過在意識形態方麵,馮京與嶽父富弼,司馬光保持一致,那就是認為官家和章越二人不要再折騰了。


    即便在蘭州大捷後,馮京消停了一陣後,但今日卻說得非常堅決。章越記得以往的馮京一貫都點到即止的,為何今日如此堅決,難不成是不想幹了嗎?


    章越知道自己辦了中書官製詳定司,招攬了不少年輕,且膽識過人的官員,其中對軍事的改製上觸犯了樞密使馮京的利益。


    其實馮京如今年老多病,真有幾分退意。何況馮京確實代表了一些持重官員的意見,


    章越道:“陛下,臣看此事不能因誘伏之事,而不解救這些歸義軍的後人。”


    官家問道:“卿有何高見?”


    章越道:“陛下,臣看當如此部署,令熙河路各州戒備,令苗授出熙州自蘭州孤質堡一線布防,令王廓率湟水,蘭州,黃河之水師沿莊浪河溯流而上,打探歸義軍的消息。”


    “最後命蘭州並派出一旅以輕騎渡過黃河以十裏為限,接應歸義軍,同時秦鳳路和涇原路各調兵馬至界上為援。”


    聽了章越所言,眾臣子都知道他一切已是腹有良謀,不作任何無準備之事。


    官家又驚又喜問道:“朕早知熙河路湊備水師,竟已可橫舟逆流而上的地步嗎?”


    章越一直不想暴露在熙河路建立水師的意圖。


    將來他是要沿著蘭州從黃河一路乘舟而下,最後攻打靈州的。這些年他已是暗中命人將從蘭州至靈州這一段黃河的水文情況弄清了。


    日後作為舟師濟糧,甚至進兵之用。


    讓黨項人知道他有水師肯定會倍加提防,他以後從蘭州通過水路進攻靈州的意圖。


    章越道:“陛下,從熙寧五年起,朝廷攻取了熙州後,臣便在熙州設立水師以作為轉輸之用。當時已有水師五百餘人。”


    “這些年從洮水,湟水的屯田處,不斷以舟濟糧,供給重兵駐紮在蘭州熙州會州的兵馬作為糧餉轉輸之用。故而水道上一直有水師側翼安全。”


    “熙河路民風彪悍,還有兩百萬土民,這些土民平日看起來與大宋很親善,可是一旦發生什麽事,朝廷還是不能太指望這些人的忠心。所以臣從川蜀就近招募了舟師,平日既可自衛,也可運輸糧食。”


    “眾所周知黨項人是肯定沒有舟師的,如果我們出動舟師,沿著莊浪河而上打探接應應是無憂。”


    “莊浪河河流主要是降雨和冰雪融化,隻有七月到十月水量可以行舟,其他都是枯水期或斷流。臣算過時間這一趟也算是正好趕上。”


    官家聽章越之言還有什麽話說,人家章越腹有良謀,什麽都想在了你的前麵。


    就在馮京還猜測歸義軍歸降是真是假時,章越就已經創造好了一切的條件,誰料到舟師派上用場了?


    章越也沒全說實話,因為莊浪河水文情況不太好,用舟師去接應還是有些風險的。


    官家道:“章卿未雨綢繆,特意在熙河路這等地方為朕操練了一支水師。”


    “一切照卿謀劃的去辦。”


    章越走下殿後,馮京道:“章公,歸義軍居涼州已久,早已是黨項化,其今日降我,他日又叛如何?”


    “反複無常,性常多變,以後恐是禍根。”


    章越聽馮京所言,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便是郭藥師。


    曆史上郭藥師降宋時候,話也說得很好聽,比如說自己身在遼地多年,但始終是以漢人自居。


    反正這個民族認同感的話,宋徽宗聽了也很受用。話說迴來,其實每個皇帝都一樣。


    最重要的是宋徽宗的意圖與官家和章越如出一轍。他也需要郭藥師這樣一個榜樣來招攬幽燕的漢人。


    宋徽宗對郭藥師是非常信任的。


    章越道:“歸義軍部族不過是上萬之眾,若是降宋隻有仰我鼻息而存,其實說到底還是國力的強弱所在。”


    章越對馮京的建議道:“馮公好意,仆心領了。”


    馮京聞言歎了口氣,頗有良言不用的遺憾。


    之後聖旨加急傳遞至蘭州。率領蘭州水師的王韶之子王廓。


    王廓此人繼承了父親的野心和大誌,負責操練水師之事。在朝廷令下讓王廓率領水師北上莊浪河接應時。


    兄長王厚眉頭緊皺,他不是沒想過這個情況,但莊浪河隻有四個月能通航,而宋軍的舟師隻是在湟水,洮水行舟,對莊浪河的水情並不熟悉。


    一般情況下北上,會遭到黨項人的攔截,防止宋軍窺探虛實。不過王廓得令之後還是欣然應命,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


    王厚也隻好由著這個弟弟冒險。


    黃河從積石軍而始一直可以通航。


    至熙河路勢力範圍抵至積石軍範圍時,已是在上遊開始修建堤壩灌溉民田,同時不斷地疏通河道,修建了碼頭。


    這一切都是為了方便運糧所用。


    熙河路缺糧,所以朝廷為了避免轉輸之苦,高價從民間買糧。同時招募番人弓手授田屯田。


    其實與章越的思路借鑒了北魏名臣刁雍。


    當時北魏在靈州設鎮,刁雍提出在黃河上遊積極屯墾,之後通過黃河水運運糧至沃野鎮。當時刁雍首次嚐試在黃河上用木船運糧。


    經過漢人數年的經營水道,從積石軍至蘭州這一段水運已非常成熟,當地番人經常駕舟至蘭州附近用糧食或者其他商品與宋人換絲綢或棉布。


    而這些番人有時候還偷偷在莊浪河水期時,至黨項人那交換走私商品。


    對此宋朝和黨項都是睜一眼閉一眼。


    因為宋朝和黨項是通過和市交易的,這些青唐如今屬於半獨立於宋朝治下,他們與黨項人交易,宋朝也不太好管。


    現在王廓也是駕著舟師從黃河上遊,以青唐番人商人的名義至莊浪河河邊一座鎮上。


    一路舟船行來都是遍目所見黃河北岸,無數的青稞麥田到了碩果累累的時候,好一番豐收的景象。


    商人對王廓道:“以往宋與黨項交戰時,黨項生怕宋人來搶奪,都要提前搶割青稞,絕不至於眼下放在田裏。”


    王廓聽了商人言語道:“百姓和我們商人非常期盼和平的,黨項與宋朝幾十年來的戰爭,最受苦的還是兩家的老百姓。”


    “但是廟堂上的諸公怕是揣著自己的心思,戰火一起,兩家就再無安寧可言,可惜這和平光景不過半年。”


    王廓聞言一哂,他是個立功心切的人,哪將商人這些抱怨放在心底。


    王廓率領舟師抵達莊浪河邊黨項人的軍鎮時,黨項人見突然這麽上百艘船都是如臨大敵。


    這商人倒是與黨項人貿易多年,說是運送木頭到上遊供給修建行宮的。


    黨項人聽了也不意外。


    宋夏和平後,李秉常改製漢俗,在涼州附近模仿漢人的製度修建行宮。他也是幾乎以宋朝代言人的身份,接見西域來的商人。


    大意是你們跟我做生意,大可放心。


    不過黨項人的信譽仍然是幾乎為零。


    黨項士卒聽了也不意外,加之商人多年以來與他們打交道,甚至連盤查都沒有盤查,就讓這支船隊北上了。


    這時候也確實是宋夏關係最好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兩家要從此罷兵了。


    商人告訴王廓交涉的結果,頗有感慨之意,言下的意思你看這大好和平局麵要被你們破壞了,以後我的生意都沒得做了。


    王廓本以為要硬闖的結果,如今卻順利向北通行,每行一段路便派人乘著小船上岸打探歸義軍的消息。


    直到舟師溯流而上數十裏後,這裏已是很難繼續前行。


    王廓當即帶著一半兵馬舍舟上岸駐紮,另一半則駐紮在舟船上。王廓在此派人往商路上探聽消息。


    而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一名南下的西域商人的口中得知了這一支歸義軍南下的消息。


    從商人口中得知,原來歸義軍南下後已是阻截的兵馬接了數戰。


    如今涼州正派追兵繼續追趕,歸義軍的處境極為危險。


    王廓聽了商人的話後大喜,確認了確實有歸義軍後人南下,這並不是黨項人的圈套。他們真的是不忘祖宗迴歸漢地。


    王廓當機立斷,他立即命一舟立即南歸至蘭州稟告此事,讓朝廷出兵介入。


    而王廓本人則是率領這一半人的舟師冒險北上接應這支南下的歸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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