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蔡卞吃完雜嚼。


    章越騎馬迴去,其實這些年自己麵對的批評一點不少。


    譬如鹽鈔交子的貨幣化以及交引所的股份製,使得整個汴京,甚至整個大宋投機風氣隆重,不僅令很多人傾家蕩產,還養了許多不事生產,整日炒買炒賣。


    甚至還有不少‘國會山股神’明目張膽地從中取錢。


    新黨中人詬病章越破兼並不成,反生助長兼並家,甚至養了很多‘國之蛀蟲’。


    至於秦州蘇揚棉紡織業的發展,也產生了很多‘改稻為桑為棉’的後果,如今又有使用童工的負麵消息。


    導致了逐利忘義的惡名。


    正如蔡卞所言,這些批評的人就沒有想到,要是沒有鹽鈔交子,棉布絲綢之物,朝廷又要去哪裏征稅,哪裏有錢在不過分傷及民生下支持朝廷打下涼州,平了青唐,打下整個熙河路三千裏地。


    幸虧之前是有王安石的前車之鑒,王安石幹得可謂比章越更加大膽激進。章越自己也承諾五年後下野,平息了部分人的怒氣。


    所以朝野中抨擊的聲音沒有那麽嚴重。


    但是不等於沒有批評聲了。


    作為在野派大本營,如王拱辰,司馬光之流的批評聲已是從王安石開始轉到章越的頭上了。


    章越心底沒有怨氣嗎?


    自己為國家幹了那麽多的事,結果被爾等編排的一無是處,特別是王拱辰這‘老而不死是為賊’的老匹夫。


    範仲淹變法時反對範仲淹,王安石變法時反對王安石,章越在位時他也反對章越。


    純屬etc轉世投胎,十足的杠精。


    反正就沒有一句能說好的,虧他還是歐陽修的連襟。


    官家提出讓司馬光迴來執政時,章越知道這是趨勢無法逆轉,官家也攔不住,就算你前麵贏得再多,但在野這幫人總是可以橫加挑剔和指責。


    章越心底也是有等‘累了,毀滅吧’的意思。


    事實上天下似王拱辰這般的大有人在,你在位之人做什麽,他都不滿意。問題是大部分百姓不知道啊,隻看著有人罵朝廷,就跟在一旁瞎起哄。


    直到這些在野的上台他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年為他們遮風擋雨的究竟是誰。


    章越心底不免有點這樣的想法,索性讓司馬光他們幹幾年。


    舊黨的勢力,說實話你是擋不住的,你越擋著,積蓄的力量越強。


    章越看過很多人是殺殺殺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殺可以解決人,但解決不了曆史規律。規律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你可以推遲但不能阻止他的到來。


    黑格爾都說了辯證法第三定律,否定之否定定律。


    一個肯定的東西,沒有經過否定,是不能走向真正的肯定的。


    這也是道德經裏,反者道之動的意思。


    你敲釘子一直用力敲不下去,往上敲幾下,再往下敲就容易了。要解決問題,必須先從問題的反麵來下手。


    你不可以阻擋規律,但可以選擇是軟著陸,還是硬著陸。而北宋的結果是空中解體。


    但很多大權在握的人,就是不敢走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步,一直拖著拖著阻力越來越大。


    不過這也對,權力失去了再難收迴來了。但章越不怕,他還年輕。這個時間無論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他章越都等得起。


    當然章越也不會放任舊黨亂搞事,破壞自己這麽多年的心血,所幸自己早已布局了這麽多年,譬如提前建儲就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


    因此章越要先退,等到以後,大家自然而然就知道誰是真正幹事的人。


    再說了若是新黨,舊黨和睦相處,我的機會又在哪裏?


    章越返迴府上。


    開封府知府蔡京已是聞訊趕到了。


    章越也知道蔡京近來與蔡確走得很近。二人本就有宗族之契,後來蔡確之子蔡莊與蔡京之子一起娶了韓粹彥的女兒,二人走得更近了。


    蔡京這人雖說在立場上老是左搖右晃的,但有一點很好,非常重情義,有人情味。


    無論是同鄉還是宗族間,他都是非常看重。


    對於章越知道下野了,也是從開封府知府任上第一時間趕到府上等候。


    章越雖常言語蔡京生活奢侈,但心底也願意和他親近。


    二人說了陣子話,蔡京道出來意道:“聽說陛下有意讓司馬學士迴朝,若他一迴來,朝中豈不是大亂。”


    “陛下,怎會做出如此決定。”


    一旁蔡卞聽了神色也是一變。


    章越看了蔡卞,蔡京一眼心道,你們不知道這個決定我也有份。


    章越道:“其實是太後的意思。”


    蔡京道:“難怪。莫非是與建儲之事有關?”


    眾所周知高太後的立場肯定是在舊黨一邊的。蔡京敏銳地猜測道,官家或許為了托付皇儲之事,主動向高太後作了某種妥協。


    蔡卞道:“陛下當初也說過,等司馬學士修完資治通鑒便迴朝。”


    蔡京神色道:“到時候怕是要入三省了。”


    章越故意道:“我告老還鄉了,朝廷的事管不著了,你們自己看著辦。”


    “不要讓司馬十二毀了我等之心血。”


    蔡卞神色凝重,司馬光何止要毀了他們心血,怕是連自己嶽父的心血也保不住啊。


    蔡京神色則活絡多了,不知在想些什麽。


    章越將二人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蔡京起身道:“丞相,以後朝堂大事沒有你主持,還是不行啊!”


    章越猶豫片刻道:“走著看吧,天下大亂到天下大治,天下大治到天下大亂,都是難以言說。”


    “所幸你們都沒有讓我失望過。”


    “丞相!”


    章越對蔡卞道:“我此番迴鄉會路經江寧,到時候拜見尊嶽,聆聽教誨!”


    蔡卞一愣,又聽章越說得非常客氣當即道:“丞相言重了。”


    章越一副緬懷之狀道:“我與丞相七八年不見,甚是想念。說來我有今日之政,也是從他處得益良多。”


    頓了頓章越對蔡京,蔡卞道:“我離京之日,你們不要送了。安心辦事。”


    蔡京,蔡卞二人稱是言道。


    “京城若有消息,我們兄弟二人會第一時間稟告相公。”


    片刻後蘇轍入內。


    對於蘇轍章越一直是不惜餘力的提攜,如今已是升任為權中書舍人了。


    論為官,蘇轍各方麵都勝過蘇軾,當然從文學一麵又是另說了。蘇軾被貶汝州後,當時天子病重,有人傳聞章越會破除五年之期,繼續將宰相幹下去。


    有人拿此事問蘇軾。


    蘇軾直接就道,不能吧,度之,素來言而有信。他是有德君子,斷不會如此為之。


    這話馬上被有心人抄錄下來報到了章越這裏,章越被蘇軾氣得差點暈過去。


    所以啊千萬不要在背後議論領導。


    這方麵蘇轍就是謹慎太多了。


    蘇轍垂淚道:“丞相離任,轍萬分不舍!”


    章越歎道:“人生難得一知己,我有你子由與子瞻二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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