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經新義分周禮,毛詩,尚書。


    周禮義是王安石所寫。其中詩義和尚書義的部分是呂惠卿和王雱二人書寫。


    再細分下去詩序是呂升卿所寫,而毛詩義呂惠卿,王雱都有修過,後王安石又重修了一遍。至於尚書序是王安石所寫,義則是王雱所寫。


    對於三經新義,章越早就曾讀過。


    對於修撰水平,章越由衷承認,王家父子及呂惠卿水平非常之高,不僅從今人而言,其中的尚書義連古人也難望項背的。


    不過不是說三經新義沒有問題,主要在詮釋道術上,非儒家的本意,而出自王安石父子的穿鑿,也可以說是私貨。


    特別是在尚書義上,章越頗有不同之見。


    當王安石次子王旁捧著三經新義上門請章越對三經新義修改時,章越還是頗為意外的。


    章越道:“此經我早已讀過,丞相之論恢宏精深,不過其中於仁的闡發似有不妥。”


    王旁聽了不服氣,自己父親是當世解經第一人怎麽能說錯的。


    “聖人雲仁者愛人,怎說有錯?”


    章越道:“仁者愛人是不錯,但仁乃愛人,而愛隻是仁之一端而已,豈能盡其意。”


    “何謂愛人,乃人分以遠近親疏,家國天下以愛,是以人分之,這又豈是一個愛字能盡?”


    三經新義裏王安石將仁字的‘愛人’淡化為愛,未免有私貨嫌疑。


    王旁聽了章越所言,當即反駁道:“愛焉知沒有大愛小愛之分,若親戚乃小人,未免小愛,若路人為君子,大愛亦不可,何嚐以人分?”


    章越笑了笑,新黨理論的老毛病了。


    一個好的哲學理論應該兼顧主觀和客觀。君子小人之分隻講主觀好惡,對方也拿你當君子嗎?


    人總是期望付出有迴報,不滿足私又何來公?


    章越沒有與王旁理論,對方畢竟是自己小輩,而是道:“那這大愛小愛是聖人的意思,還是丞相的意思?”


    王旁聞言一時語塞,無論你解釋得再有道理,但就是偏離了書中的原意,可是你非要說自己的意思就是聖人的意思。


    王旁道:“丞相在尚書義序中言‘惟虞、夏、商、周之遺文,更秦而幾亡,遭漢而僅存,賴學士大夫誦說,以故不泯,而世主莫或知其可用。天縱皇帝大智,實始操之以驗物,考之以決事’。”


    “可知先賢之意早已不可考證,至於如何用當考今世!”


    “王二郎君所言極是。”


    章越以一句‘你說得都對’結束了話題。


    他知道王安石讓王旁拿三經新義給自己,便是試探自己對變法的態度。


    若真以為自己可以改三經新義就蠢了?呂惠卿這還‘屍骨未寒’呢。


    自己又有幾斤幾兩敢改三經新義。


    或許自己可以改呂惠卿,王雱寫的部分,但是呂惠卿,王雱寫的部分王安石都最後看定了,說明也就代表了他的意思。


    所以無論怎麽改,都是行不通的。


    王旁沒料到章越說出這話,連忙道:“章相公,我不是這個意思,丞相命我前來是請你考校此書了。”


    章越道:“考校二字愧不敢當,平心而論丞相此書遠邁先賢,豈是區區能夠修改一字的,隻有拜讀的份。”


    說完章越將三經新義奉還。


    王旁滿臉通紅接過書默然離開。


    王旁無比鬱悶地返迴家中向王安石稟告了此事,一旁的王雱聽說了章越的態度道:“此人言不由衷,看來昨日鄧文約言日後廢除新法必是此人之言非虛。”


    王安石略有所思道:“讓安持手持三經新義去一趟,讓章度之無論如何也要拿一個主意。”


    王旁聞言離去了。


    王雱則問道:“爹爹為何不讓我去勸章度之?”


    王安石道:“你去了怕是要吵起來,如今正值用人之際,要為國惜才。”


    王雱道:“我怕真是如此,章度之才有二心。”


    王安石沉思片刻後道:“我不怕他改,隻怕他不肯說。”


    王雱道:“那我們且看他如何說。”


    不久吳安持迴來向王安石稟告說,章越拒絕言語三經新義,並道自己如今他出使在即,無暇關注經義之事。


    王雱道:“經義之事便是治國之事,章度之怎麽會不明白呢?他是揣著明白裝作糊塗啊!”


    王安石這一刻可是動了真怒,他對王雱道:“你且走一趟,定要他章三言語!總而言之一定要他拿出個主張來!在我麵前休要藏頭藏尾。”


    王雱冷笑數聲道:“若章三再不有個答複,便除了他的差遣!”


    正在這時門外稟道:“丞相,章樞副登門!”


    此言一出,王安石父子,翁婿都很驚訝,章越知道王安石不依不饒的性子,居然親自登門解釋。


    “你且讓他進來。”


    此番章越再度入了王安石臥房,單獨地坐下了王安石病榻下首。


    他知道這是王安石對自己一次很要緊的考驗,卻見王安石道:“老夫病體未愈,度之不妨長話短說。”


    “我不是來與丞相說話的……”


    王安石聞言露出驚怒之色,伱不是來與我說話的,你是消遣我的嗎?


    說到這裏章越從袖中取出一書簿來道:“這是在下的新作《中庸義》,特呈給丞相覽之,還望丞相批示!”


    王安石聞言愣在原地,章越這是什麽操作?


    自己讓章越改他的三經新義,而章越不僅沒有改,反而上門拿了一本《中庸義》讓自己改。


    到底是讓章越認可他王安石的三經新義,還是掉過頭來自己去認可章越所書的中庸新解?


    這算什麽事?


    這便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章越在心底替王安石補充了這一句。


    “中庸?子思所作的中庸?”


    這時候朱熹還未出生,沒有將中庸,大學從禮記中抽出,與論語和孟子合為四書。


    章越道:“正是。”


    王安石本想問章越何日著成,不過一想中庸不過三千餘字,真要注疏也隻要十幾日功夫而已,所以就不問了。


    王安石嗜書如命,無書不讀,對麵的章越又是天下少有幾個他認可並稱得上是‘通經義’的人。


    但王安石不知章越拿出這篇是要蓋過自己三經新義,又或者是另辟蹊徑,這樣又不符合他撰寫三經新義時‘一道德’的初衷。


    無論如何王安石有些急不可待地想讀讀章越這本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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