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中允是官家親旨所封,不歸政事堂堂除,但卻由中書官吏送至。宋敏求明白詞頭肯定是王安石授意官家所起草的。


    宋敏求與王安石交往密切,嘉右時二人在春明坊比鄰而居。宋敏求很喜歡看非常豐富,歐陽修修唐書的時候,便請宋敏求幫忙。


    宋敏求的父親宋綬任過參知政事,參與過真宗實錄的修撰,其母是宰相畢士安孫女也是藏書大家,宋敏求又親上加親娶了畢士安曾孫女為妻。


    故而傳聞宋敏求家中有藏書三萬卷之多,宋敏求自己也是學問大家,他家中的書自己都校勘了三五遍,曾言‘校書如掃塵,隨掃隨有’。


    宋家的書不僅多,而且校勘的好,故而宋家在春明坊附近的宅子裏,不少慕名而來的讀書人都租住在此,就是為了借書而觀的,連官員也不例外。


    當時京師的房價,唯獨春明坊的屋子比別處貴了一倍,這都是宋敏求名聲帶來的。


    當時歐陽修,王安石,劉恕都往宋敏求家借過書,王安石在編寫《唐百家詩選》,就是遍借宋敏求家裏的藏書而編寫的。


    而且宋敏求這人人品很好,出身牛逼,家裏藏書多,歐陽修評價宋敏求說他從不以門第驕人。因為這樣宋敏求在官員之中,人緣也是非常的好。


    王安石不僅找宋敏求借書,而且二人的私交還不錯,同時宋敏求與司馬光,範鎮,歐陽修,蘇頌,曾鞏等人都交好。


    宋敏求拿過詞頭一看,但見上麵寫著‘前秀州判官李定為太子中允,權監察禦史裏行’。


    看到這個詞頭,宋敏求皺起了眉頭,李定是什麽人?


    那個以青苗法背刺李常的小人。


    他知道之前王安石打算薦李定知諫院,為曾公亮,陳升之反對而作罷,如今竟可為‘監察禦史裏行’。


    監察禦史裏行的意思相當於監察禦史任上‘行走’,類似見習監察禦史。


    一般任監察禦史裏行兩年而可轉正為監察禦史。


    而一個權監察禦史裏行的‘權’字代表他的資曆不足。


    這規矩似可以,但從未有選人判監察禦史裏行的先例!


    宋敏求道:“舊製監察禦史需太常博士以上,中行員外郎以下,兩任通判方許舉薦入台,這李定不過一任通判,且還是幕職官,如何能為禦史?”


    一般任命就是寫就是寫了,哪來得那麽多廢話。


    但是知製誥是有質疑詞頭,甚至封還詞頭的權力的。


    故而中書的朱衣吏耐心道:“朝廷如今難得資序相當之人,可行兼權!一個權已是代表一任通判,宋舍人看仔細了這太子中允乃出自特旨。”


    太子中允相當於太子中舍,著作左郎,比出任監察禦史最低門檻的太常博士,還低了兩階。這還是提拔以後,還不是提拔以前。


    這個任命著實有問題。


    宋敏求道:“進用之路,自有漸階耳,豈可超品拔擢。禦史台常年闕員,所擇之人必須資性端方,學識兼茂,然後可以處憲寺,任言責。這李定其母去世卻不守製,這等不孝之人焉可為禦史,此詞頭吾不能擬。”


    “舍人這是?”朱衣吏急道。


    但宋敏求已是將詞頭退還給朱衣吏。


    朱衣吏目光一閃道:“繳還詞頭,宋舍人可知會有如何後果?”


    宋敏求道:“王參政昔日繳還韓魏公詞頭是何後果,宋某早已看到。”


    王安石當初封還過韓琦的詞頭,如今宋敏求封還王安石的詞頭,可謂一事對一事。


    朱衣吏道:“宋舍人何必如此,舍人院中知製誥又不止舍人一人!”


    “那便換他人吧!”宋敏求一笑了之。


    舍人院中知製誥一日一當值,當初王安石因蘇轍在製科裏批評仁宗皇帝,故而拒絕起草蘇轍的任命,第二天韓琦便換了另一位知製誥的沉遘便把蘇轍的任命安排下來了。


    宋敏求當即寫了一封書啟給王安石,說明自己奉還詔書的理由,同時提出可以罷去自己知製誥的職務。


    這不是宋敏求第一次要求了。


    之前王安石罷呂公著禦史中丞之職,要宋敏求在罷免奏疏裏多寫幾句批評呂公著的話,宋敏求不肯寫隻是不痛不癢地寫了兩句。王安石當即拿過奏疏來自己修改批評呂公著。


    宋敏求為何不肯批評呂公著?


    因為他的女兒嫁給了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純,而且他的父親宋綬是呂夷簡的鐵杆盟友,宋呂兩家可謂是有三代交情。王安石讓宋敏求在敕詔之中批評呂公著,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至於後來王安石自己修改宋敏求起草好的製誥,更是有些打臉了。


    中書給舍人院隻有詞頭,製誥內容由舍人自己寫,但王安石親自動手來寫,說明對宋敏求不認可。


    宋敏求憤而提出了辭職,王安石卻不許。


    這次朱衣吏帶迴宋敏求封還的詞頭後,王安石沒有勃然大怒,而道了一句:“罷了。”


    “相公既是宋舍人自請罷官,咱們是不是遂了他的願。”


    王安石言道:“宋舍人說得是,當初韓魏公都可容我,我為何又不可容宋舍人呢?再說我與宋舍人有故交,他既執意如此,也不強求。”


    如今知製誥有五人,閣長錢公輔知江寧去了,吳充去了三司不在舍人院供職。


    舍人院裏如今知製誥得隻有宋敏求,蘇頌,李大臨,這三人每人當值一日,輪流起草製誥。


    王安石道:“隔一日你再走一趟便是。”


    一旁呂惠卿起身道:“


    可從而違,堪供而缺者,需祖父母,父母告者是論不孝。”


    呂惠卿這話意思,為人子為人孫可以作到卻違背,可以供給卻不盡供養的議論,如果祖父母,父母控訴,便可以治不孝之罪。


    若宋敏求拒絕起草呂公著批評的製詞尚情有可原,那麽李定與你宋敏求是何幹係?居然一而再再而三違抗!


    王安石聽呂惠卿之言道:“不錯,用李定終究還是官家旨意,如實稟之官家便是。”


    官家受到宋敏求封還詞頭後大怒,當下罷宋敏求知製誥之職,禦批‘速送別官命草’。


    舍人院當值知製誥蘇頌同樣拒絕起草,退迴詞頭。


    官家又命另一位知製誥李大臨起草,詞頭第三度被退迴。


    於是舍人院僅有的三名知製誥一並拒絕起草李定任命!


    誰能料想,官家,王安石想任命一名官員竟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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