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直與呂家女子成婚後不到一個月即往陝西赴任。


    章直此去秦鳳路簽書隴州判官公事,本官則從選人轉為京官,授予大理寺評事。


    秦鳳路可是對陝西的前沿,兵危將險的。不過這是章直自己向官家要求的,章越也隻好放侄兒赴任。


    章越必須替章直安排一二,他先給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判官王韶去信,讓王韶好生招撫自己侄兒。


    此外張載,程顥在關西人脈很廣,章越找他推薦了五六個伴當跟隨章直離京。


    其實不用章越作這些,章直如今是呂公著的女婿,哪裏要他照拂呢?


    但是呢?


    章越明白章直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剛娶了人家女兒,就要嶽父幫這個幫那個,以後在妻子家那邊如何好抬得起頭來。


    章越自是要幫章直打點清楚。


    章直出京了,但呂家小姐還住在家中。


    依著章實的意思,娶了如此名門大族的女子,還不得修一座金屋給供著。同時如今章直也娶媳了,兄弟二人在住在一處是不是不合適,兩邊是不是要分家的意思。


    但於氏卻道:“新婦住進來便分家不好,還是兩邊住一起,等大家彼此熟絡了日後再分家不遲。”


    章實見妻子深明大義也是高興,雖說隨著年歲漸長,兄弟二人遲早是要分家,但對章實來說能遲一刻還是遲一刻的好。


    依於氏的意思,便要買新宅。


    但呂家姑娘派人過門來說不用了,國子監旁的屋子挺好的,收拾收拾就行。


    呂公著也是開明之人對此無異議。


    於是一家人便繼續住此。


    呂家姑娘嫁過來後,陪嫁之人所帶不多。呂公著自己好學不倦,儉樸澹泊,教出子女自也是如此。


    呂氏嫁入章家第一日便下廚操持,親自侍奉公婆茶飯。


    呂家女子打小便識得十七娘。


    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績娶的十七娘的姐姐,兩家一直時常有來往。如今章直娶了呂家女子,兩家更是親上加親,呂氏如今事事請教十七娘如何討得公婆歡心。


    十七娘也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給她。


    而章實夫婦眼見呂氏沒有嬌氣,伺候他們又是體貼入微,都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媳婦。誰說官宦世家的女子都是驕橫,尋常人家消受不起。


    呂氏與十七娘皆非如此。


    呂氏與章直成婚一個月可謂舉桉齊眉。如今章直匆匆赴任,呂氏便留在京裏代章直侍奉公婆。


    章越送章直出京,除了章實夫婦,呂氏相送,蘇軾兄弟,章楶,甚至王雱也到了。除了王雱還有王安石門下弟子蔡卞,陸佃。


    章越看王雱親自來送也是吃了一驚,王大郎君的腦迴路自己搞不懂啊。


    章直都沒有娶他妹妹,他竟還是如此看重章直,待之如故。難道這才是真正君子,不論你待我如何,隻要你是我認定的朋友,那我就一直視你為友。


    不僅王雱一人,蔡卞,陸佃與章直交情都很好,頗有依依惜別之意。


    章越心想自家侄兒朋友很強大,這蔡卞,陸佃雖是布衣,明年才參加科舉,但這二人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蔡卞不用多講,這陸佃也是人才……但更出名的是他孫子。


    至於章楶經章惇引薦,如今已是王家的座上客。


    而蘇軾蘇轍知對方是王安石的公子,則涇渭分明地站在一旁。


    蘇軾又數度批評王安石新法。


    今年蘇軾監國子監解試時,便出了一個考題,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符堅討晉以獨斷而亡,齊威專任管仲而霸,燕會專任子之而滅。事同功異,何也?


    王安石看了考題,這蘇軾不是明白的譏諷自己嗎?


    諷刺自己獨斷且專任!


    蘇軾可謂一而再再而三。


    至於蘇轍倒是還好,因為聽了章越的話,沒有在條例司裏公開反對王安石。因此蘇轍便一直留在了條例司,而在另一個時空曆史裏蘇轍早就被王安石趕出京了。


    但王安石也不是一再容忍的人。


    官家是愛才的人,打算用蘇軾修起居注,卻為王安石反對作罷。


    官家有一日問王安石道:“蘇軾蘇轍兄弟學問如何?”


    王安石則反對道:“這兄弟二人的學問都是飛箝捭闔為事。”


    飛箝捭闔出自鬼穀子的縱橫術,意思是兄弟二人很能講,但都是耍小聰明,有術無道,於國事明顯無用。


    《萬古神帝》


    因為王安石的反對,官家便沒有提拔蘇軾兄弟。


    眾人送章直離開後,章越坐上馬車又送了章直一亭。


    章直見天色將晚,彤雲密布一副要下雪的樣子。他對章越道:“三叔就送到這裏,若是再送怕是耽擱你明日上朝。”


    說到這裏章直看了一眼一旁的車廂,但見自己母親與妻子都在車裏,心底升起甜蜜的滋味。


    章越點點頭道:“那我便送到這,你此去西北不要著急建立軍功,還是以體察民情為意,好好作你的事,其他都不用管。”


    章直道:“三叔,侄兒在地方時一直在讀王介甫的條疏,這變法之事……”


    章越看向章直皺眉道:“變法?這有什麽好說?”


    章直道:“可是侄兒到地方後?必須以百姓為重,不明變法得失如何施為?”


    章越將手一按道:“你這個念頭很危險,想也不要想。更何況你想的再多也幫不了百姓,但不想可以讓自己仕途走得更順暢些。”


    章直忍不住道:“但三叔你也不想嗎?聽聞你與呂惠卿數度意見相左。”


    章越道:“三叔與呂惠卿並無意見相左,你少揣摩這些事。”


    說到這裏章越頓了頓道:“你如今不過二十歲,還是要多學多問多看,朝堂上的爭論你隻能隱約聽懂個大概,但卻不能有自己判斷,最後隻能是人雲亦雲,道聽途說而已。”


    “侄兒明白。”


    章越笑道:“其實變法不變法的事本隻是經術之爭,但爭到最後卻變成了權力之爭。這權力二字恰恰不是你如今可以想的。”


    “可是……”章直道:“可是三叔你不已是置身其中了嗎?”


    章越迴頭看向章直,此刻正好北風卷來,雲層翻滾,天地之間皆是寒冬的肅殺。


    章直看著章越的目光,感覺他的目光亦是如這寒冬般。


    最後章越笑了笑拍著章直的肩膀道:“不要想這些事,海麵上是驚濤駭浪,但海底總是波瀾不驚。”


    “你呆在深處對於驚濤駭浪碰都不要碰,過好你的太平日子便是了,至於朝堂上之事自有相公們為之!”


    章越沒有與章直說,自己要將所有的風雨都為這個家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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