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和章越對官家而言,完全是兩等不同的感覺。


    在王安石的麵前,官家猶如是他的學生一般,王安石說要如何如何,官家便照著他的意思去辦。官家有時候甚至不敢反對。


    而章越呢,官家與他既是君臣,也是朋友一般的關係。


    章越給官家出謀劃策,今日更是用實際行動支持他作一個有為之君的主張。


    對於王安石,官家打算拜他為參知政事,王安石是波瀾不驚。


    似司馬光,王安石這般資曆深,威望高的大臣出任翰林學士,參知政事這樣的高官,他們都已經熬到了足夠的資曆,故而升了他們的官,他們並不會多麽感激。更何況官家手裏能給他們的,也已經不多了。


    但章越不同,一個待製的官,足以令對方感激涕零的。如果下一步是知製誥?甚至翰林學士?


    官家手裏可以給章越的還有很多很多。


    為何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因為老的,新君很難指得動,還會動不動就懟你,和你抬杠。


    章越資曆不夠,這一次超擢他為待製,官家心底不清楚嘛?


    官家恰恰明白,他正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向官員們展示他身為官家的權力,同時也是讓章越對他感恩戴德。


    胡服騎射,效仿趙武靈王,從易風移俗而始,作一個有為之君。


    章越今日胡服麵謝天恩,實在是太符合官家的心意了。


    章卿所言正合朕的心意,這句話到了官家嘴邊,他最終沒有輕易表露自己的想法,而看向曾公亮,王安石二人。


    曾公亮道:“陛下,左傳有雲,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若之,變風俗是陛下出於美意,仍需慎之。”


    王安石則道:“陛下,趙武靈王是何等主,戰國一諸侯而已,在立儲之事上有昏亂之舉,既有變革之決心,卻兼有婦人之優柔寡斷,出爾反爾……”


    章越心道王安石這個性子還是一如繼往啊!


    什麽唐太宗啊,什麽趙武靈王都是渣渣,諸葛亮,魏征也不值一提。


    算是意料之中。


    不過章越今日不同往日,以往身份差距懸殊不好懟之,如今章越剛要開口反駁,卻聽王安石又道。


    “……不過趙武靈王這變風俗之舉,臣以為倒可以法之。”


    章越聽完這句本欲出口反駁的話,便收迴肚子裏了。


    章越滿心懷疑,心想這不是王安石的性子啊,莫非他也開始對我也有所顧忌了?


    官家聽了王安石的話更是高興,他知道章越此舉在大臣之中有個持中的看法已是相當難得。


    官家對內侍道了一句:“取朕今日把玩的蹀躞帶來。”


    內侍應了一句當即取了一件蹀躞帶的腰帶來。


    蹀躞帶是唐代官員必佩的,腰帶上有帶環可以掛東西,一般唐朝官員都掛七樣,這也被稱作蹀躞七事,即佩刀、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針筒、火石是也。


    蹀躞帶更早也是從胡傳來,唐高祖李淵在太原起兵時,有兩千騎兵模仿遊牧騎兵,這蹀躞七事便是從胡騎學來的。


    後來李淵得了天下,這蹀躞帶也成了唐朝官員的標配。


    到了宋朝官員雖沒有佩蹀躞帶,但腰帶仍模仿蹀躞帶,官員們以腰帶上的撻尾為身份高低的標示。


    官家將手中金蹀躞帶親自給了章越,其中的道理便是朕非常欣賞你這一番舉動。


    但見官家道:“章卿,長勒靴,窄袖皆有,但唯獨少了這蹀躞帶,朕今日賜給你,以後戴之上朝來!”


    這是當殿賜予金帶啊。


    章越當即道:“臣章越謝過陛下!”


    章越心知,另一個時空曆史上這位官家對支持自己變法的官員出手一向是很大方的。


    章越退至一旁。


    曾公亮道:“陛下,今日經筵主講時談及,曾子臨死之時,所躺之席,乃士大夫所用,曾子不肯用之,起身換席還未躺好便病逝了。”


    “由此可知,禮者乃國之大事,不可輕易易之。”


    官家點點頭道:“王卿如何看?”


    王安石則道:“陛下,聖人以義製禮,其詳至於床笫之間,曾子循禮至死不變,可見君子以仁循禮。不過如今經筵所講的禮記多駁雜,臣以為不如講尚書,以為帝王之學。”


    章越心想曾公亮可是引薦你入朝之人啊,王安石你怎麽連他也抬杠。


    曾公亮看了王安石一眼,沒有說話。


    官家則知道王安石在他麵前主張講學時從禮記變為尚書已是多次了,但主講禮記是曾公亮在韓琦罷相後,身為宰輔時給經筵官們定下的規矩,王安石今日就反對起曾公亮的主張來。


    二人在禦前就此事爭論起來。


    這樣的神仙打架,已非章越所能操心,他以一等看戲的心情旁聽。


    這一次曾公亮與王安石相爭,在王安石的辯才與堅持下,官家最後選擇支持了王安石,此後經筵改講尚書。


    之後三人告退。


    章越拜待製後除了謝官家還需前往政事堂,故而章越迴天章閣稍事休息後,又前往政事堂見三位中書,謝他們的提攜之恩。


    宰相禮絕百僚,官員參見之禮僅次於皇帝。


    不過章越升至待製後參禮有所不同,比如以往見宰相前,中書省的官吏都要喊一聲‘屈躬’,然後章越必須小步快走入堂拜見宰相,要屈身作揖。


    但如今章越至中書省後,堂吏知道章越是待製後隻道了一句‘請天章閣待製’。


    章越進入政事堂後分別走到三位宰相辦事的公房裏行禮道謝。


    三位宰相都十分客氣,即便是章越簡短的上門道謝,但他們都沒有讓章越站著,而是讓他坐下說話。


    章越與曾公亮說了幾句,章越喝了盞茶便告退了。


    到了趙忭那,對方則與自己多聊了幾句。


    最後到了唐介麵前,對方與章越說了好一番的話,期間堂吏不斷地上茶湯。


    章越一碗茶湯才喝了幾口,不久堂吏又端上一碗茶湯來,一連上了三碗茶湯。


    章越不由感受到待製之貴重,這是以往身為朝官時所無從體會的。


    謝完了官家,宰相,章越便走馬上任了。


    之後的南郊前,官家下詔減少官員,後妃請求推恩的人數。


    同時對宗室的南郊的賞賜也有所縮減。


    章越想起十七娘不讓自己為他請封縣君的決定,深感娘子真是有先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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