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心底對任守忠這等人非常鄙夷,之前此人在仁宗皇帝麵前給自己上眼藥。


    不過韓琦對當今天子對任守忠的縱容,也是感到天心莫測。。。


    天子生父濮王趙允讓去世時,正是這任守忠治喪。任守忠欺淩濮王諸子,還斂財上萬貫,仍嫌不足。


    之後此人還支持趙允初與天子競爭皇位。


    趙允初智力平平,任守忠援立這等昏弱之君,其意不言而喻。


    不過天子登基時,曹太後用任守忠製衡韓琦,韓琦還向天子奏請拜任守忠為宣慶使,安靜軍留後,並管勾皇子位。


    但任守忠居然還不死心,利用韓蟲兒詐孕之事差點逼瘋了天子,並收集天子不利於曹太後的言語,令曹太後都動了廢帝的心思。


    如今張茂則迴朝出任內侍押班,天子與太後關係緩和了下來,而朝中大臣言太後還政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如今任守忠知道大勢已去,不僅自己將多年積蓄拿出來賄賂高滔滔的身邊人,居然擅自打開奉宸庫取了數萬金珠行賄皇後高滔滔。


    至於天子的意思很明顯,看著任守忠能辦事,八麵玲瓏,又會揣摩上意,居然又重新信任任守忠這等小人。


    見韓琦直言任守忠小人。天子隻是一愣,然後笑了笑道:“任卿隻是之前有些糊塗,他將事由重頭到尾都說過了,朕已是原諒他了。”


    韓琦看著天子心想,天子糊塗,他的皇位是自己等人保上去了。但天子卻信任一個與自己不和,反而之前害過他的內侍。


    漢唐之時,官宦迫害大臣這般的宦禍是數不勝數。


    假以時日,任守忠在天子皇後麵前挑撥君臣關係……而且任守忠又慫恿天子將主意打至交引監身上。


    天子笑道:“魏國公勞苦功高,朕能即位多虧國公扶持,朕日後一定厚報。至於任守忠,國公念在他在朕即位時,有些許微功的份上就容了他吧。”


    韓琦不遠不近地道:“陛下能登基是先帝親授,皇太後襄讚之功,陛下要報答也是報答先帝的顧複之恩,太後擁佑之力!”


    天子笑道:“先帝太後朕不會忘,魏國公朕也不會忘。”


    韓琦無話可說,眼見天子對章越親筆所書的《安國寺塔記》愛不釋手,韓琦當即將這本要傳給韓家子孫的絕版文章割愛贈給天子。


    天子一副大喜的樣子,居然連推辭都沒有推辭卻當場收下。


    韓琦轉身出宮後,任守忠即入殿。


    天子對任守忠道:“韓國公已是答允不追究於你了。”


    任守忠立即跪下道:“老臣叩謝陛下。”


    天子笑道:“你是朕身邊人,朕要護得你的周全,你好生安心在宮裏辦事,朕與皇後商議過,打算過些日子便向太後奏請,讓你出任入內內侍省都都知。”


    任守忠聞言含淚叩拜道:“陛下寬仁為懷,對老臣的厚恩,老臣做牛做馬也不報答不盡。”


    天子笑道:“言語這些作什麽,你忠心辦事便是,快起來吧。”


    任守忠卻不肯起,頭磕得是直響。


    天子感慨任守忠與韓琦一個在內廷,一個在外廷。


    韓琦有首相威嚴,對自己有上位之功,故而他對自己是有大恩的。


    更何況祖宗家法,尊重文臣,身為官家對宰相還不得畢恭畢敬,當初自己將藥湯打翻至韓琦身上,可是遭了一番口誅筆伐。


    故而麵對韓琦,天子是又敬又怕。


    但任守忠不同,無論他位子再尊貴,天子卻始終可當作家奴使喚來使喚去。


    任守忠是什麽德行,天子自是知道,但他擅揣摩天心啊。


    天子即位之後,最缺得是什麽?誰也料想不到,居然是缺錢啊!


    天子沒有親政,內藏庫如今是曹太後管著,而左藏庫需使用都要經內侍省領合同憑由,造冊在案,再由三司審核。


    天子派內侍去三司支取錢財,常常手續不齊全,而內侍們便拿了官家畫押的‘白紮子’,說日後再補齊手續,結果被蔡襄以不受內降的名義退迴去。


    天子屈尊找蔡襄通融,蔡襄卻借用前任三司使程琳的一句話懟了迴去‘三司財賦,皆朝廷有也,臣為陛下惜爾’。


    內侍好話壞話說盡,但蔡襄就是不給錢!


    天子被氣得不行,蔡襄這些先帝留下的老臣,倚老賣老絲毫也不給自己這新君麵子。


    以至於朝廷那麽多錢自己一文錢也動不了,但沒辦法,自己如今拿蔡襄沒轍。


    這時候是任守忠看準了時機,不僅將全部身家都獻了出來,還擅自做主開了奉宸庫供高皇後使用,這樣的人自己必須要保住,哪怕韓琦再是不悅。


    任守忠知道當今官家的心思,對方身為宗室時,日子過得一直很窮,如今當了皇帝如入寶山,自是對錢財有等貪婪。


    就好比窮人乍富一般。


    任守忠道:“官家要用錢必須要經過太後與三司的眼睛,如此豈能自在,倒是這交引監,老奴覺得可為陛下所有,如此就成了封樁庫,陛下欲取便取,而宰執,樞密,三司都不得過問。”


    天子點點頭道:“你說交引監真有許多錢財?”


    任守忠道:“有,就如金山銀山一般,取之不盡。不僅僅是舉京師之錢財,甚至洛陽,長安也攬括其中,老臣聽聞交引監在西京,京兆的分引所,連洛陽,長安的富戶競向入股,甚至有富商命人抱了數萬貫錢放在門前,卻被拒之門外。”


    天子聞言不由訝異問道:“數萬貫都不能入股?”


    任守忠道:“然也,由此可知這交引監斂財到何等地步,可以出三萬貫辦燈會,拿出五萬貫賑濟河北災民等等……”


    天子道:“可是若交引監也是不肯?朕這顏麵又往何處安置?”


    之前被三司打臉也罷了,如今連交引監也不將天子放在眼底,這如何是好?


    任守忠道:“陛下親政在即,誰敢不長眼!”


    天子看向手中這篇《安國寺塔記》,篇末洋洋灑灑一番為雄文,其中一句話是‘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能寫出這樣句子的,當是有堅韌不拔之誌,實令人讚賞,但這樣的人才能為他所用麽?


    先帝曾與他說,章越與蘇軾都是人才,章越尤其忠允可靠,但再忠允可靠的臣子忠得也是天子座下這張椅子,而不是人。


    天子又想起那日自己被章越從王府強行請入宮不由心道,這章度之豈是好易與?倒不如讓任守忠試一試他對朕有幾分心意,若似蔡襄那般的……


    天子對任守忠道:“先帝在世曾與我說過,這章度之是有宰相才,讓朕好生栽培,但這等人怕是不肯……”


    任守忠不以為然地笑道:“別說是宰相才,便是堂堂宰相,也是陛下的臣子。”


    天子點了點頭道:“朕聽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這交引監……”


    任守忠發自內心地讚成道:“天下的生民皆仰陛下之鼻息,這萬裏疆土的每一文錢財自也是歸官家所有,又何況這區區交引監呢。”


    官家點了點頭道:“朕也用不著那些,隻是宮裏用錢的地方很多,皇後跟隨朕多年,朕連給作件新兗袍,也需看宰相和三司的臉色,朕這皇帝當得好生窩囊。”


    “本非朕貪圖享受,但宮裏的人總要賞賜,否則哪裏會盡心盡力,還有當年潛邸時追隨朕,那些老人隨朕一並過過苦日子,如今朕當了皇帝卻連些許賞賜也沒有,這叫朕如何能安心。”


    任守忠感動地道:“陛下厚待隨人,實是寬仁之君,老臣當初有眼不識泰山,若早知如此,恨不能早幾年便追隨陛下了。”


    天子笑了笑道:“任卿無需這麽說,你如今隨了朕,朕自是好好待你。”


    治平與阿年三月司馬光,呂誨,王疇等諫官紛紛上疏,請皇太後歸政天子。


    但皇太後以官家身體並未痊愈為由,便是不肯。


    月餘後,天子親自前往相國天清寺與醴泉觀祈雨,開封城的臣民一直聽說官家身子不好,如今親眼看到天子前往祈雨說明身體已是好得差不多,沿途百姓無不歡慶。


    天子此舉也擊破曹太後說他龍體未能痊愈之言。


    但天子君臨,民心已歸,曹太後仍是不肯放權。


    不過隨著天子龍體康複,眾人皆知曹太後歸政是遲早的事。於是官員們不斷議論此事,製造各等聲勢。


    在交引所,蔡京遇到一件棘手的事。


    一名自稱是內侍省黃門的宦官來至交引所,出具天子親筆畫押的‘白紮子’,問蔡京取兩萬貫錢!


    蔡京聞知此事吃了一驚,對方似不是作假,但此事太大不是自己能接得住。於是蔡京毫不猶豫留下這黃門在交引所,然後立即派人稟告了章越,讓他來處理。


    而如今十七娘臨盆在即,章越這幾日都與蔡襄告假身在家中。


    突然聽說蔡京稟告此事,不由覺得荒唐,堂堂天子怎會向自己交引監討錢。


    天子要討錢,也是去三司。


    不過章越轉念一想,蔡襄與天子已是撕破了臉,如此看來倒似有幾分真的。


    兩萬貫對於交引所來說不多,但怕是讓天子養成習慣,動則往自己這掏錢怎生是好,但若是不給得罪了皇帝,自己這前途也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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