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之時,汴京很是熱鬧。


    大相國寺,開寶寺,龍興寺,天清寺等汴京諸大寺皆作浴佛會,各寺煮七寶五味粥與信徒們,此粥亦謂之臘八粥。


    到了臘月時,寺廟會派僧人一一送麵油給信徒們,同時請他們捐上元燈油錢。


    這日在汴京交引所內,大相國寺的空清禪師,帶著寺中的都寺,監寺抵此,親自與交引所贈予了麵油。


    接待大相國寺一行的乃蔡京。


    蔡京如今得了吏職,是書令使。


    似書令使在汴京各衙門一抓一大片,算不得什麽人物,但管理這交引所近一年來,他已算得汴京商界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聽得對方提及捐上元燈油錢的言語,蔡京將茶碗一合言道:“大相國寺的上元燈會天下聞名,京早已慕之,故而我打算以交引所的名義捐三萬貫燈油錢!”


    空清禪師雖是出家人,但聽得蔡京居然肯出三萬貫錢,當即率全部僧人相謝。


    蔡京笑道:“我早有心慕佛,不過燈會時,我交引所要九十九盞燈,其中最大最亮的那盞燈,需掛在寺央,讓所有來大相國寺看燈的汴京百姓都見到!”


    “正當如此,貧僧一定辦到,”空清禪師心想,之前猜想能化得五千貫一萬貫已是了不起,沒料到居然得了三萬貫,見事情辦得如此順利。空清禪師又是高興又是忐忑地道:“此事不用過問沈令使?”


    蔡京笑道:“區區三萬貫,我還能是能做主的。”


    空清禪師合十而去,眾僧人都是麵有喜色。


    蔡京迴至衙門時, 頓聞得一陣陣香氣傳來, 原來今日交引所的公廚用果子雜料煮粥,提前過臘八。


    蔡京負手走到院間, 公吏們紛紛向他行禮。


    蔡京露出誌得意滿的神色,想當初他不過是興化軍普普通通的士子,旁人提及他不過是蔡襄的族親而已。


    他如今放棄了進士考試之路,他的弟弟蔡卞曾屢次與他說, 為了交引所的差事竟放棄了讀書進取, 值得麽?


    蔡京覺得值得,為官這條路走得實不容易,多少讀書人進取?其中考中進士又有幾人,就算考中了, 可能皓首窮經一輩子, 頭發也花白了。


    就算中了進士,也是選人,要經曆多少年的磨堪,內調外調到地方任官輾轉多年, 官至如蔡襄這般三司使, 十個進士出身的官員也不到一人,至於宰相更是不敢想象。


    與其如此,倒不如抓住眼前實實在在的好處,更關鍵是在蔡京心底, 章學士學究天人, 是一個值得跟隨的對象。


    章越去陝州公幹時,曾傳授給蔡京一副陰陽燭圖冊, 按章越的說法, 他畢生之所學都在此中。


    此圖共有三十六幅,上合北鬥天罡之術,其中‘紅三兵’, ‘黃昏之星’,‘烏雲蓋頂’, ‘曙光初現’, ‘三飛烏鴉’, ‘十字星’等等,這些圖形變幻莫測, 用以預測鹽鈔之價格極準,可謂極盡鬼神之事。


    蔡京每日研學此三十六圖, 夜不能寐。


    若用打個比方, 蔡京現在就似撿到九陽神功的張無忌, 平白從章越身上落得了一個絕世武功秘籍。


    然後蔡京通過高賣低買,在交引所裏唿風喚雨,半年之內鯨吞得十餘萬貫。


    蔡京感歎章越真為神人也!


    隨隨便便傳得一副陰陽燭圖冊,即有如此奪天地造化,神鬼莫測之能。


    章越身上還有多少本事,蔡京實不知也。


    這時聽有人在他身邊耳語了幾句,蔡京一聽露出大喜之色, 匆忙趕至堂上。


    章越正坐在堂上一麵喝茶,一麵看帳本。沈言沈陳叔侄正陪在下首。


    蔡京見此屏息靜氣地至章越身邊行禮。


    章越抬起頭看見蔡京溫和地笑道:“元長來了, 我走這段日子,交引所著實辦得有聲有色。”


    蔡京連忙道:“一切都是托學士的威福。”


    章越繼續看帳道:“大相國寺的僧人都走了?”


    蔡京道:“是,他們為了上元節燈油錢而來, 我自作主張給了三萬貫,要他們添九十九盞書寫交引所名字的燈,其中還有一盞十餘丈高的龍鳳彩燈, 所有來觀燈的百姓都可以看到。”


    章越欣賞地看了蔡京一眼,這個時候沒有廣告的概念,但蔡京能利用上元燈會的人流量,將交引所的名頭打出去,著實是想在了前麵。


    章越道了一句:“三萬貫不貴!”


    蔡京聞言大喜,為章越的賞識而高興。


    仁宗皇帝好佛,汴京上下崇佛風氣很盛,十七娘也是這般,家裏每年都要布施寺廟錢財。章越知道十七娘的生母出家修行,故而對於十七娘布施寺院也是支持的。


    章越看了帳本後,覺得無誤於是道:“我不在汴京這段日子,三位著實辛苦了。”


    三人皆是一臉恭敬。


    章越道:“既是人都在此,就召開董事會吧!”


    四人之中,章越代表三司,沈家父子代表沈家的股份,沈言還是董事長,蔡京則代表管理層,至於陝西運司缺席,薛向已將陝西運司的表決權全部讓章越代行。


    至於其他人無一持股至三千股以上,故而無法出席董事會。


    其實章越之前送給文彥博兩千股後,手上仍有沈家父子給的一千股,此外還有些零散股份,十七娘前前後後在市麵上買了五百股,還有歐陽家,吳安詩等持有也超過一千五百股。


    若是可以章越還可以再送一個自己人進董事會,但沒有這個必要。


    故而章越召開董事會,三人皆表示無異議。


    章越道:“此番交引所半年之利為三十七萬三千餘貫。我打算拿出三十二萬五千貫分紅,你也知道朝廷如此用度緊張,三司那邊入不敷出,陝西那邊西夏人虎視眈眈,故而必須以分紅之錢財上繳朝廷,以消弭朝野之間對交引監之非議。”


    交引所年中時分紅二十四萬貫,當時陝西運司分十五萬貫,三司七萬五千貫,一萬五千貫為管理分紅。


    當時陝西運司占了大頭為五萬股,三司兩萬五千股,五千股為管理股。


    此一股分紅為三貫。


    但分紅三十二萬五千貫,卻又是一個樣子,之後沈家叔侄入兩萬五千股(原先三萬股,減持五千股),交引監又出兩萬股與民間募資一百萬貫。


    一共合計是十三萬股。


    其中兩萬五千股在民間流通,故稱之為流通股,流通股就是認股不認人。如今在市場上炒得一百貫一股的就是流通股。


    而十萬五千股則為非流通股,在交引監裏存案,一旦有哪位大股東要減持必須經過董事會同意方可。


    (此流通股與非流通股定義與今日不同!隻是引個名頭)


    如此算來十三萬股最後每股可分得兩貫五百錢。


    陝西運司分得十二萬五千貫,三司為六萬兩千五百貫,管理股為一萬兩千五百貫,沈家叔侄為六萬兩千五百貫,流通股亦分得六萬兩千五百貫。


    累計交引所一年每股分紅五貫五百錢。


    沈家叔侄分得與三司一般多,但章越認為是必要的。


    蔡京雖有才幹,但市場經驗與威望都不足。而讓官員來管理,縱有威望,但容易犯官僚主義的錯。沈家父子入股以後,負責交引所大部分的管理,使之與市場實現了真正的接軌,而且章越知道他們之前身為汴京第一大金銀交引鋪,身後必有神秘大佬的支持。


    至於是哪位大佬,沈家叔侄既是守口如瓶,當然章越也不會過問。


    總之一個董事會,將各方麵的利益統籌在一起。


    如今聽得章越分配,蔡京與沈家叔侄自是章越說什麽,他們聽什麽,全然一切以章越馬首是瞻。


    “董事會如此運作必須定下,如此我若調離三司判官也可放心了……”


    聽得章越這麽說,三人不由一驚,這完全沒有準備啊。


    說實話交引所競價製度的建立,以及交引所的股份分配,無一不是開先河之舉,但是章越卻要走調離了……


    沈言問道:“敢問學士是否聽說什麽消息?”


    沈言心道自己一直未聽說此事,若真是有,他也要替章越擺平此事。交引所如今太需要章越的眼光與見識來領導了。


    章越道:“我並未聽得什麽消息。”


    其實章越辦交引所的第一日就在準備自己離開交引所,如何繼續運作之事。


    章越道:“我聽得一人若是得誌之前,要經得住兩關,第一關是謠言,有人會在背後中傷你,第二關邊是汙水,有人會構陷你莫須有之事。古往今來莫不過如此。”


    “這交引所也是如此,之前不顯山不露水,賺了多少你知我知,但如今一股已值得近一百貫,咱們交引所一共是多少股,一共十三萬股,那便是一千三百萬貫,朝廷一年四分之一之所入!這麽多的錢誰能不眼紅?”


    “這時一定有人打他的主意,這個是誰我如今不知道,但一定會有!就似一塊黃金掉在地上,總有人按捺不住會過來撿的。”


    眾人聽了臉色都很沉重。


    蔡京則感慨這就是未雨綢繆,料事於前,自己又從學士身上學得一手。


    章越道:“其中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將我從三司鹽鐵案的任上調走,換一個人過來主事,最後將朝廷的真金白銀侵吞漁利,中飽私囊!”


    “故而我今日是告訴你們需早有這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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