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放榜後,最先動起來的則是報喜者。報喜者都是百司衙兵,又稱為喜蟲兒。


    殿試唱名後,他們會先一步聞得進士中有幾人,府邸在汴京城內,家住何方,隻等唱名之後,即是揣著報喜的金花帖子,往及第者的家裏趕。


    故而唱名方畢,喜蟲兒們已從崇政殿外的宦官們得了消息,搶在東華門放榜前,已是向新進士府中趕去討喜錢。


    ……


    崇政殿廊下十名士子換上綠羅袍,氣象一新,除了王魁之外,各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見過狀元郎!”


    章越與任貫對拜後,轉過頭卻見遠處廊間,不少宮女擠在廊邊手指著這裏,隱約可聽她們言道:“看!這就是狀元郎。”


    章越見此一幕,轉過身來繼續與同年們相識。不過有意無意之間,王魁卻有些孤枝單影。


    之前王魁與章越的爭議,眾人都有所耳聞,無論章越是否編排抹黑王魁的私事,但如今狀元已花落章家,一切塵埃落定,自是沒什麽再計較之處。


    在前十名士子中黃履,韓忠彥不僅章越交好,而且是太學時的同窗,陳睦一見麵也表明的態度。


    至於其他同年,自也漸漸向章越聚攏。


    身為第三名王陟臣見此一幕,也不由無奈,走到這個圈子旁轉而與黃履攀談了起來。


    身為第六人的王魁有些孤單,他之前以為狀元已是囊中之物,如今得第六名雖也不錯,但心中落差實在太大。


    唐朝進士有座主,同年兩層關係,宋朝很忌諱座主二字,畢竟是天子門生嘛,不過卻不避同年。


    故而同年是一個很緊密的關係紐帶,比如從唐朝起,進士及第後就有一個固定節目就是‘拜黃甲’。


    黃甲就是一甲至五甲進士都寫在一張黃榜上稱為黃甲,拜黃甲就是大家約定為兄弟的意思。


    同年就是一個圈子,以後在官場上會不定時舉行同年聚會。


    眾所周知在一個圈子裏,就要相互提攜,若是與同年間有什麽芥蒂和瓜葛,日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是難為情。


    章越身為狀元,雖是年少,但如今是同年中的翹楚。


    眾人敘了一陣話。


    這時一名教引官出來道:“進士五甲皆唱名已畢,還請眾位上殿麵謝天恩吧。”


    眾人聽了肅然,章越笑道:“咱們走吧!”


    眾人都稱是,章越奇怪為何眾人雖口中應承,但腳下卻是不動。


    章越一愣隨即釋然,當即自己在前邁步,之後眾同年方才跟在身後。


    當即章越,陳睦,王陟臣三人居首,其餘七人次之在後返迴崇政殿,方才給自己更衣贈食的宦官宮女無不避在道旁,恭送眾人。


    內宦掀開珠簾,章越重新返迴崇政殿。


    方才一去一迴,章越再迴崇政殿,有恍覺隔世之感。


    天子仍坐在禦座上,如今殿上少了幾分方才肅然的氣氛。


    如今唱名已畢,其餘進士皆是在殿外謝恩,但章越這十人入殿,如同代表眾進士向天子謝恩。


    謝恩之後,殿試流程已畢。


    趙禎臉上已有笑容,似閑話家常般對左右大臣道:“狀元郎雖是年輕,所幸身材高大,此袍還算是合身。”


    一旁歐陽修笑道:“陛下所言極是,狀元郎雖是年輕,但著此綠羅袍已有居官之象。”


    曾公亮問道:“狀元郎,老夫記得當初讀過你辭三傳出身疏,此文文情並茂,汝於文自敘出身寒士,與人傭書,卻硯冰難化,為請教先達,驅於百裏外,同舍皆錦衣玉食,汝卻弊衣縕袍,這些可是真的?”


    章越不識曾公亮,經教引官提醒方才識道:“迴稟樞密,這些說來都真的。但在下如今都已釋然,沒有昔日種種,就沒有今日之我。如孟東野所言,昔日齷齪不足誇。在下始終相信韓昌黎一句話,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曾公亮讚許道:“難怪,難怪。”


    眾大臣們都想起那辭三傳出身疏,不少人都為其中的文辭感動過。


    宰相韓琦也出言道:“昨為白衣士,今為綠衣郎,狀元郎一路走來,必是感觸良多吧。”


    宋祁出班道:“這老夫想起了先帝的勸學詩,當年我發蒙讀書也是讀至先帝詩中,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方有奮起之誌。不知狀元郎可有詩和之今時今日此景,以勵其他寒士?”


    聞喜宴上會有天子賜詩,士子麵進謝恩詩的環節,不過卻不是在此大殿。


    但金殿作詩,倒是可以,這是一個當殿揚名的機會。


    幾位宰相你一言我一語不就是為自己造勢揚名麽。


    天子取寒士出身的自己為狀元,不就是為了鼓勵天下向學的寒門士子?


    章越想到這裏不由猶豫,一路走來,寒士與官宦子弟誰科舉容易顯而易見。


    自己得狀元除了天賦之外,不得不承認有運氣的成分,章越其實更希望更多天賦不夠寒門士子完全沒必要走自己這條路,這畢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路。


    韓琦,曾公亮等人見章越猶豫,還以為他是作不出。他們都看過章越的殿試卷子,知他詩才不過中等,宋祁此舉有些強人所難了。


    韓琦笑道:“狀元郎已有一首三字詩勸學,等聞喜宴再作不遲……”


    章越正要認慫,抬起頭卻看見天子看向自己。


    天子笑著對自己點點頭,示意無妨,然後準備起身離席。


    章越微微一猶豫,隨即明白自己想太多,就算沒有自己獻詩,隻要科舉之製存在,難道還少得了熱衷功名的人存在嗎?


    章越出言道:“在下得一詩。”


    韓琦,曾公亮皆驚喜道:“如何?”


    章越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


    “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


    ……


    “自小多才學,平生誌氣高。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


    “學乃身之寶,儒為席上珍。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


    達而相天下,窮則善其身。”


    ……


    “玉殿傳金榜,君恩賜狀頭。英雄三百輩,隨我步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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