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八的雪後,汴京附近有沒有下雪了。


    這場雪下得不大,加之去歲都沒有下雪,以至於有些汴京之郊出現了春旱。


    身為天子的趙禎終是坐不住,不顧年邁之軀親自前往太一宮祈雨。


    趙禎從太一宮返迴皇宮時,天仍是一點也沒有下雨的跡象。


    右司諫趙拚知天子從太一迴鑾後,即入內求見。


    入宮前趙拚吃了一些點心,但看著萬裏無雲的天空,也是體會到天子愛民如子的心情,若不下雨今年大宋的老百姓就要餓肚子了,難怪天子憂心至此。


    趙拚在禦書房外等了一會,即被內侍引入。


    趙拚走過殿側時卻見外廊垂著厚厚的帷幕,將這大好春日擋在外頭,反而殿內卻燃燭照亮。


    伴駕二十多年的趙拚立即體會到天子的心情,他即是去太一宮祈雨,就是盼著烏雲立即遮擋這春日,然後馬上在汴京的天空下起雨來。


    內侍見了趙拚皆利索地打起了簾子,但見禦書房裏兩名內侍一人舉拂塵,一人捧著痰盒伺候在旁。


    如今官家正在練書,趙拚知道官家的書法乃天下一絕,其飛白書可謂出神入化。


    趙拚想起景佑元年進士及第時見到的官家,如今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官家從年富力強之時到如今已是老態龍鍾的老者,至於自己也是老了。


    官家寫完了一副字看向趙拚,趙拚垂下頭來。


    “趙四來了。”


    官家笑著言道。


    這位趙拚在他心底可是與包拯齊名的大臣。


    此人出身孤寒,數度出任諫官,朝廷用諫官禦史,必取第一流的官員,必須才學具為人所公認才可擔當,趙拚稱得上實至名歸。


    而且趙拚平生不治家產,不養歌妓,幫兄弟之女十餘人、其他孤女二十餘人辦嫁妝,平日行撫恤孤寡貧寒之事。而且此人直諫敢言,在君前無所隱瞞。


    更重要的是此人書法很好,君臣倆有共同語言。


    “趙四,你看朕這副尺牘如何?”


    趙拚走到趙禎身旁借著看書法,然後低聲道了一句:“官家,富相公之母病逝了。”


    趙禎目光一頓,看向趙拚然後歎了口氣道:“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昨日。”


    趙禎釋然點了點頭。


    富弼如今是昭文相,如此照理會上表辭官請求丁憂。


    趙拚道:“以往宰相丁憂,朝廷會下旨奪情,但韓相曾多次在朝堂上言過,宰相起複,不是朝廷的光彩。此話倒也不是為富相,韓相以往就這麽說過。”


    趙禎道:“韓卿是忠心之臣,有什麽說什麽,沒有二心的。”


    趙拚稱是後就沒有說話了。


    趙禎忽道:“趙四,你覺得曾樞密似張安世否?”


    趙拚聞言吃了一驚,張安世是什麽人?漢武帝指定的托孤輔政之臣。


    如今富弼十有八九要辭相迴家,官家在此時提及了曾公亮,是不是向他詢問暗示什麽。


    趙拚旋即道:“當年臣出任殿中侍禦史是曾樞密舉薦的,臣不好論曾樞密的長短。”


    趙禎道:“你一向直言無隱,但說無妨。”


    趙拚道:“張安世慎而恭,曾樞密自也是如此。”


    趙禎點點頭不欲再談此事,轉而道:“朕知道了,自古良相不易求。似晏相,範相,章相豈是輕易可得?”


    趙禎一愣,論名氣章得象似很難與晏殊,範仲淹相提並論。


    但為何天子卻提及了他?


    趙拚想到,章得象任翰林學士承旨,當時天子尚未親政,劉太後臨朝,宮裏的官宦恃勢驕橫,但劉太後每次派官宦至翰林院時,章得象都不與交談一句。


    章得象拜宰相時,天子親口對章得象道:“向者太後臨朝,群臣邪正,朕皆默識之。卿清忠無所附,且未嚐有所幹請。今日用卿,職此也。”


    (‘清忠無所附,且未嚐有所幹請’,這幾個字是重點,圈起來以後要考的。)


    慶曆新政時,範仲淹,歐陽修,韓琦,富弼與呂夷簡,夏竦兩黨鬥法。


    章得象身為宰相卻兩邊都不挨,保持了一個中立,因此遭到了‘’有識之士‘’的攻訐。章得象沒有吭聲,向天子請求辭相。


    最後章得象致仕後,也沒有照顧兒孫,直係子孫都是平庸,家裏也沒有餘財,真正是不結黨不營私。


    趙拚由此想到了官家一貫對自己的欣賞言道:“官家說得是。”


    趙禎道:“朕禦極四十年,國事全賴宰相打理,朕所長隻替天下百姓盡選賢與能之事,似富相,韓相,曾卿朕是可識得。但朕百年之後,後世子孫可有識人之明否?”


    趙拚道:“好教官家知道,這兒孫自有子孫之福。”


    趙禎笑道:“能操心總當操心,天下官員常諫如今冗官太多,為何還要科舉取士?他們不知朕乃為子孫儲才。今日殿試之中,焉知是否有二三十年後的宰相呢?”


    說到這裏,趙禎對內侍道:“將朕塌邊的卷子取來給趙卿過目。”


    幾份卷子遞給趙拚。


    趙拚當即振作精神一一看過。待看到一卷時,趙拚不由咦了一聲?


    趙禎側目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趙拚當即看向卷首,但見上麵考生名字寫著是…已被黃紙條貼起來。


    不知道是天子貼的還是考官所貼。


    “方田均稅,這考生倒是個敢說話的。”


    趙禎道:“你看此人是不是博名出位的?”


    趙拚道:“不像,以此子的才賦若要高第不難,犯不著行此冒險之舉,再說說那句不好,此話臣也未必敢言之!”


    趙禎笑道:“朕亦以為如此。不過卿一貫明察秋毫,朕還是要借卿的眼光來看一看。”


    趙拚讀之再三道:“這篇金在鎔賦可堪國器,這文以載道說理動人,句句雄論,臣恭賀陛下又為朝廷覓得一治國良臣!”


    趙禎聞言很是高興,不過此時一陣悶咳,內侍忙捧了痰盒來。


    趙禎推之然後對趙拚道:“文以載道,文以觀人,但還需聽其言觀起行。”


    “這軒鑒幹將之言,實有金革之音。如何打造良器,乃隨匠之心賦形?正如為人臣,此心與君心無二。”


    趙拚起身道:“官家,此卷可為省元。”


    趙禎笑道:“朕也是讚同,不過又豈能為此越俎代庖之事,省試的名次還是讓考官自定才是。”


    趙拚衷心地道:“官家真乃聖明天縱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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