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的繁華熱鬧仍在繼續,不少男女來此看花燈,百戲。


    一對也是未婚之男女來到一旁的麵攤。


    女子道:“我餓了。”


    男子道:“正好,那你迴家吃些吧。”


    女子道:“我家裏沒得吃。”


    男子點了點頭對攤主道:“那來兩碗素餶飿兒。不要細料,也不要雞雜。”


    說著男子又對女子道:“你也不吃吧?”


    男子直接轉過頭對攤主道:“兩碗都不要細料,雞雜。”


    “好咧。”攤主正捏些鹽下到碗裏。


    女子起身道:“我迴家了。”


    男子一臉茫然道:“誒,不是餓了麽?怎地就走了?等等……罷了,店家就要一碗餶飿兒好了。”


    章越和十七娘在旁看了都笑了。


    這時十七娘道:“我要迴去了。”


    章越道:“那咱們也坐下吃碗餶飿兒吧。”


    “要加細料,也要加雞雜。”


    十七娘。。。


    天下終究沒有不散之筵席。


    “我送你吧!”章越言道。


    十七娘點了點頭。


    婢女忽言道:“聽聞大郎君,二郎君今夜在樊樓吃酒,咱們不如去樊樓吧。”


    去樊樓自比州橋多走一段路。


    十七娘聞言微微猶豫,還是點頭答允了。


    二人來時高興,但迴去時卻別有一番情緒。


    樊樓乃汴京第一酒樓此眾所周知。


    其又名豐樂樓或白礬樓。


    從樓的氣派而言,樊樓勝過一籌,其他酒樓都是兩層,獨樊樓三層。不僅樓高,且樊樓有東西二樓,每日最盛時可接待酒客達千人之數。


    西樓甚至可眺望大內,未免人窺視皇帝行蹤,故而西樓嚴禁酒客眺望。聽聞平日裏宋仁宗夜是西樓的常客。


    樊樓酒水一日可賣五萬斤,僅酒錢稅一日可收兩千錢。而到了元夕夜裏,樊樓更有另一番熱鬧。


    元夕夜裏每個先到樊樓的酒客會有一麵金旗。樓頂每一瓦隴間放一盞蓮燈,遠望去是燈燭熒煌,高低相照。


    除了此外,樊樓還有詩會京中才子都會來此揚名,甚至還請了詩壇祖師梅堯臣坐鎮。


    若論詩詞之道,梅堯臣比歐陽修還略勝一籌。


    當時有雲,梅堯臣的詩,歐陽發的文,蔡襄的字為當朝三絕。


    這日酒樓內珠簾繡額,燈燭晃耀。韓忠彥,黃履,範祖禹等一群太學生在此,氣氛自是比樓上的詩會熱鬧。


    一旁美妓環坐。


    如此酒家自是銷金,太學裏有一位吳興來的家中豪富的太學生名叫沈偕,看上了樊樓一位名妓。


    之後這位太學生多日連連去樊樓見這位名妓,但這位名妓色藝雙絕,對這位太學生不理不睬。


    這位太學生也是不罷休,為了見這位名妓不惜一擲千金。


    這位名妓看這位太學生用情如此之深,也答允這位太學生在樊樓見麵。


    二人同登樊樓後,這位太學生興奮之餘,對樊樓裏的千餘酒客喊出了一句‘盡管吃喝,今日我請了’。


    這一夜這太學生豪富之名傳遍了汴京。


    泡妞到這境界能誰不服。


    今日韓忠彥在此銷金,對左右笑道:“今日齋舍裏人都齊了,唯獨齋長不至,你說齋長平日目中隻有詩書,不會今夜還在太學苦讀吧。”


    眾人笑道:“或許如此。齋長平日可是正經人啊。”


    韓忠彥笑道:“我偏不信,說不準他此刻正與哪位佳人相會吧。”


    一人笑道:“絕無此可能。我等至今未見齋長未歸宿過。他肯定是不近女色的,至於近不近男色,就不知道了。”


    眾人都是大笑。


    韓忠彥也是笑了,但也覺得章越不太有這可能。


    韓忠彥不經意目光掃向了窗旁本待舉盞喝酒,卻突然一頓,重新看向了窗外。


    “這……這不是齋長麽?”


    韓忠彥先驚後喜道:“你看他身旁的女子,我就說了他今夜是去會佳人了。”


    眾太學生們一聽爭相到窗前旁觀。


    ……


    此刻章越送十七娘與兩名婢女來至樊樓。


    遠遠可見,吳家的家丁護衛。


    十七娘向章越欠身道:“章君留步,我走了。”


    章越憋了半響終道:“再會。”


    “再會。”


    十七娘與兩名婢女走向樊樓,婢女低聲對十七娘道:“姑娘,為何不說讓章家郎君早日考上進士之言。”


    十七娘道:“今日見這一麵,他已該知我的心意,何必再言。”


    婢女偷笑道:“我看未必。但若知道,日後談起來也是一樁佳話。”


    十七娘道:“若考進士為成全這段佳話,我固然高興,但為了自己,方為奇男子。”


    說完婢女迴過頭,笑著對十七娘道:“姑娘,章家郎君還在看著這裏。”


    眾目睽睽之下,十七娘點點頭,但沒有迴顧。


    章越知道十七娘沒有迴顧的情由,但見她走入樊樓,心底有些惆悵。


    突聞身後有人道:“齋長,你怎地在此?”


    章越迴過頭看見是韓忠彥等,以及好幾個自己的同齋。


    章越抬頭看了一眼道:“你們今晚不是去青樓,怎到了樊樓?”


    韓忠彥笑道:“莫要問我們,齋長你怎地到此?”


    章越一臉正色地道:“我為何不能到此,在太學裏讀書讀得疲了,不能出外逛逛麽?”


    哪知章越說完,韓忠彥眾人都是一陣大笑。


    章越見此滿頭問號。


    黃履歎息道:“齋長,方才我還為你說話,說你……如今……”


    韓忠彥笑道:“齋長,方才那位女子是誰啊?我雖看不真切,但必是絕代佳人無疑。”


    章越一愣,他們怎地看見了。


    章越師兄曾說,他有次與校花約逛街,他說自己當時的心情,恨不得滿街都能遇到熟人。雖說師兄隻約了一次,但此事成為他的談資,時不時地提及。


    不過他與吳家約定之事,畢竟此事還有變數,章越不願提及。


    當初黃好義與官宦人家訂婚的事,也是說得整個太學都知道。但黃了以後,黃好義就成了同窗們時不時提及的笑柄。


    於是章越來了個矢口否認。


    既是來了,章越即隨眾人往樊樓。


    章越並非第一次來樊樓。


    樊樓雖說三層,但下麵有兩層乃用磚石為台基,三層再往上立柱,故而西樓一層即可一眼看到皇宮。


    西樓除了可以看到皇宮外,東西二樓之間還有一道飛橋欄杆相連。


    到了元宵佳節,樊樓閣外燈火通明,如今元夕夜裏頂上皆覆蓮燈,望去實為壯觀。


    樊樓門外是一座巨大的彩樓,經過彩樓後則是百餘的歌伎列在廊邊,各個是濃妝豔抹,風姿綽約,望之一個個都好似娥宮仙子般。


    入了樓裏見得一個東樓就坐得有數百人之多。


    門前兩位夥計,頭戴方頂樣頭巾,身穿紫衫,腳下是絲鞋淨襪見了來客就往裏麵引。


    樓下散鋪著七八十副桌凳,至於樓上則有六十餘閣。在汴京,酒樓這些散座被稱為門床馬道,若你酒買得不夠是不許登樓入閣的。


    至於韓忠彥這樣的大主顧,人家看了即是往樓上引的。


    二樓三樓皆是迴字型,中央則是天井,但見天井上吊著十幾副詩牌。


    章越到了樓院中一看,但見酒酣耳熱之餘,一人道:“閣上又有一首元夕詞作出了。”


    一人將詩牌掛在天井上。


    詩牌正反兩麵皆濃墨重書,隻要是眼神稍好的,都可看清。


    不少酒客看了詩詞似反複品味般。


    韓忠彥對章越道:“方才我等作詩題了十幾首都送給宛陵先生看了,但無一人列入詩牌之中,齋長何不寫一首元夕一試。”


    章越聽說梅堯臣在樊樓就推道:“諸位都不成了,我這點文墨哪入得宛陵先生的法眼,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太學生們也知章越強得是經學及文章,詩詞每次考試都隻能勉強得中。


    一人笑道:“齋長,來都來了。”


    “是啊,我們平日寫得詩詞都有格式,但元夕詩詞則不拘這些,是詩是詞都行。隻是文章不好,這詩牌寫不下。”


    眾人都是笑了。


    章越擺手道:“今日與同齋隻閑聊不寫詩詞。”


    章越都這麽說了,眾人也不敢勉強。


    說著眾人拾階而上來到了閣內,其餘同齋的看了章越卻也不敢吭聲,他們都是新來的,不敢直接開章越的玩笑。


    除了同齋,還有十幾名歌妓或是來陪酒,或是彈唱。


    汴京人將這稱為‘趕趁兒’,對於趕趁兒唱得好壞都無所謂,隻要是能解悶就好。汴京很多百姓生活沒有著落下,都讓自己女兒或妻子入酒樓趕趁。


    在樊樓裏趕趁的人比酒客還多一倍。


    閣內皆一品器皿,椅桌皆濟楚,這就是樊樓的氣派之處。坐在閣內,可一覽汴京城元夕節的夜景。


    有人題詩記載樊樓。


    城中酒樓高入天,烹龍煮鳳味肥鮮。


    公孫下馬聞香醉,一飲不惜費萬錢。


    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


    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麵欄杆彩畫簷。


    這時候閣外一陣喝彩聲。


    有人言道:“好詩,好詩,今年元夕詩之翹楚當屬於此了。”


    韓忠彥聽了有幾分不服氣道:“我道要看看何人所作?”


    好幾名同窗跟了出去。


    章越也不在意在酒樓吃菜,逛了這麽久實是餓了。


    不久韓忠彥走來,神色有些訝異。


    旁人問道:“是何人所作?”


    韓忠彥道:“是一個叫王魁,倒真是好詩,隻是這名字以往都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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