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氣氛安寧的時候,一個與李鮮交好的士兵匆匆走過來,低聲道:“李鮮父親來了,說是要帶走她的遺體,現在正跟幾個士官鬧著,晚了可能就看不到了。”

    “帶我去!”雙蓮手一僵,放下筷子,她總該去送送李鮮,見她最後一麵。

    李鮮的屍身自然是不好看的,在那樣的大火中能找迴已是萬幸,便是缺胳膊少腿,也不會叫人多悲傷一分。因歎李鮮英勇,朗哩便派了幾個專門打理屍身的雜營士兵負責看守,置於冰窖中,又用了一些特殊材料,方保屍身不腐至今。

    李府接到李鮮死訊後亂成了一團,李鮮母親劉氏聞此噩耗,一病不起,幾度在生死間徘徊。李父親自照顧發妻劉氏,總算是有驚無險的拉迴了妻子的性命。

    這一耽擱,即使李父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小皇城”,也花了大半月的時間。

    一路快馬加鞭趕來,本就心力交瘁的李父看到李鮮的屍身當下就吐了血,一番折騰後,才冷靜下來,也不收拾什麽李鮮的遺物了,當即就要帶女兒走。但看他悲痛欲絕,士官哪敢放人?萬一李父疲死半路,又要她們如何去跟李鮮交代?

    雙蓮等人趕到的時候,李父已答應稍事休息,再帶走李鮮,原本還算精神的人,這一下就成了垂死老人,著實叫人憐憫。妞丫一個沒忍住又紅了眼,靠在隊友身上憋著哭聲。雙蓮定定神,向前走了幾步,朝李父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李父敷衍的應下,空洞的眼神沒有任何情緒波瀾,盯著前方,似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李鮮驕傲跋扈,性情著實叫人喜歡不起來。”雙蓮順著李父的方向看過去,明白他看的是保存李鮮屍身的冰窖,再看此人鬢角斑白,忽的一笑,揚聲道。

    眾人皆愣,雙蓮不是大老遠跑去給李鮮報仇了嗎,怎麽在李父麵前卻是出口嘲諷?李父的身體動了動,艱難地側過頭,眼裏終於顯出一絲生氣,盡管是因憤怒而起。雙蓮沒受半點影響,臉上依然掛著笑,仿佛並不在意李鮮的生死一般。

    “是的,李鮮跋扈張揚,喜歡較勁,喜歡比鬥,缺點實在是多。”投注在雙蓮身上充滿怒氣的視線漸漸增多,雙蓮卻是自顧自的笑道:“但就是這樣的她,就是這樣半點和好人沾不上邊的她,就是這樣性情不定不討人喜歡的她,明知是死,也甘願留下斷後。更為保全皇室尊嚴,置於烈焰中,一絲一毫都不留給敵兵欺辱!她是個好兵,更是我雙蓮一輩子認可的朋友,我願為她殺盡青國雜碎!”

    話落,雙蓮

    半跪在地,朝李父行了個兒女向父親請安時的大禮,李父先是一愣,隨後悲嚎一聲“鮮兒啊”,終是將壓抑許久的淚水盡數宣泄,一掃鬱結死氣。

    雙蓮一跪,那些與李鮮交好的士兵率先反應過來,皆跟著半跪在地,向李父行禮。第三分隊更不用說,幹脆利落的跪了一地,真心實意的以此表達對李鮮的感激之情。那些跟過來的士兵也都學著她們的動作,向這位父親表達真摯敬意。

    李父大哭了一場,本就疲累的身體撐不住了,暈了過去,叫雙蓮接住,送到了軍醫營。待李父休息好,情緒冷靜下來後,就謝絕了眾人的關心,獨獨留下雙蓮,想要多聽聽李鮮的事。雖然雙蓮開始的話語很是不客氣,但李父迴神後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也肯定了她的身份,隻有真朋友才會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

    “伯父要聽,那雙蓮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雙蓮坐在床邊,將自己和李鮮認識的過程簡要的說了一遍,又挑了些李鮮幹過的大事,卻不專挑好的說。

    過度追捧一個人,本就不符合雙蓮風格,這樣也顯得虛假,不如照事實說話,如此才是尊重李父。想起前世,雙蓮不知是什麽感覺,那時的她絕不會想到李鮮會烈性到此地步,應該說,她想象不出李鮮為她而死的畫麵。現在卻真真實實的發生了,或許再來一次,有些事即便照著預定路線前進,也總會發生一些變化。

    聽完雙蓮的話,了解了李鮮的另一麵,李父臉上漸漸露出後悔之色,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那般訓斥李鮮。若非他盛怒之下失了分寸,怎會逼得李鮮離家,以致慘死烈火中?若李鮮能活過來,就是她紈絝一世,驕橫跋扈,不得人喜歡,又如何?她是他女兒,自該在他的保護下肆意活著,自該享受不受束縛的人生啊!

    “鮮兒能結識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幸運!她母親身世不凡,一出生就備受寵愛,嫁與我後,為我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實在辛苦。許是為圓曾經的夢,她一出生,她母親就多有期盼,對她是百依百順。我也不是個好父親,養成她那般性子,確是神憎鬼厭。”李父想起李鮮小時候闖的禍,臉上竟露出一絲幸福的笑意。

    “她的身份,我們的縱容,注定讓她處於人人追捧的環境,看不清現實,得不到真心,聽不到忠言。所以,能得你這般真誠的對待,她是高興的。隻這孩子別扭慣了,想必沒少給你添麻煩吧?”李父說著,看向雙蓮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雙蓮搖頭一笑,輕聲說道:“其實我很羨慕李鮮,因為她有娘

    親的疼愛,父親的教導。便是她性子不好,又如何?世間有多少人能如她這般活著,又有多少人能處在她的地位還不失最後那絲純真?伯父,李鮮是幸運的,因為她有你們!”

    想到冷府那些人,雙蓮這番話卻是說得傷感了些,誰能真的堅硬如鐵呢?

    李父沒察覺雙蓮那一瞬的失神,聽著她的話,卻是再次紅了眼,李鮮有他,是幸運的嗎?李鮮死的時候,不怨他了嗎?真是如此,他又該怎麽平複愧疚?

    雙蓮離開後,李父在幾位士官的安排下住到了邊城客棧,第二天一早再來領走李鮮。得知李鮮的遺體要跟著李父走了,一些士兵自發的去看她,悼念亡魂。

    入夜,雙蓮溜出帳篷,悄悄到冰窖看了李鮮,恐怖的屍身沒讓她皺一下眉,反而笑道:“你這麽狼狽,是終於願意放棄挑戰我了嗎?李鮮,我會記住你的,所以不用擔心死後無人記掛,放心踏入輪迴,如你所言,來世還要與我做對手!”

    “一路走好,再見了,我的朋友!”雙蓮說完,握住李鮮燒得不成形的手,做了最後的告別,轉身,毫不猶豫的離開,將這一段故事徹底的封印在腦海裏。

    李父帶著李鮮走後,眾人的生活繼續,訓練吃飯睡覺,但第一階梯的人都多多少少的發生了變化,最直接的表現便是訓練起來不要命的架勢。幾個士官討論了一番,覺得這樣的狀態不對,必須想辦法引導,不然這些士兵都會陷於崩潰。

    於是,原本化身妖魔的士官一個個都成了溫婉女子,減少訓練量,不時地舉辦些小活動,讓士兵放鬆,更是一天找一個士兵談心。在士官們的努力下,第一階梯的狀態總算是恢複正常,但第三分隊卻是越發刻苦,無論她們怎麽調節都沒用。不等文士官想辦法,雙蓮就出手了,帶著隊友進入雲蛇曾出沒的那片密林。

    再次出來的時候,衣衫襤褸的第三分隊終於恢複了正常人的情緒,一個個看雙蓮的表情就跟見了鬼一般。待眾人梳洗完畢,進入夢鄉的時候,雙蓮卻帶著妞丫來到帳篷外,借著夜色的保護,鑽入了樹林中,這裏是最適合談心的地方。

    “妞丫,你到底在煩什麽?”雙蓮單刀直入的說道,不給妞丫半點喘息時間。

    “雙蓮老大,李鮮是俺害死的,如果不是俺不聽命令,殺了那個皇子,青國也不會發動攻擊,自然不會有後麵發生的事。”妞丫這段時間一直在想,當時手再慢一點,或是沒吃那麽飽力氣不足,留了皇子一命,李鮮又怎會被她連累死?

    “嘭——”雙蓮一個拳頭就砸了過去,打得妞丫臉都不敢捂,受了這一擊,倒在了地上。不等妞丫起身,雙蓮就壓在了她身上,又是一拳下去,左右平衡。

    揪著妞丫的衣領,雙蓮怒吼道:“入了軍營,選了這條路,你早該清楚生死多變數,我們今天活,明天死,或是殘,或是瘋,一切根本不由人掌控!李鮮便是沒有死在這次的戰事,也會死在下次的戰事,你這般多想,為免太自作多情!”

    “今天,我在這裏教訓你,也許明天你就在死人堆裏找到了我,與其想,不如化為行動!犯我國威者,乃青國狗賊,害死李鮮的,亦是青國狗賊。作為鳳國人,作為鳳兵,我們最該做的不是傷春悲秋,不是自怨自艾,更不是陷於所謂的對錯而一蹶不振!而是奮勇殺敵,馬革裹屍,生於戰場,死於戰場,唯此而已!”

    雙蓮說著,似迴到了前世,她斬殺第一個敵人時,險些生出心魔,被當時的隊長扔進了填屍坑中,於彌漫著腐臭味血腥味的坑中掙紮了一個時辰,方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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