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台階上的腳步聲在寂靜昏暗的通道裏變得清晰起來,越往底,那股熟悉的腥臭味越濃鬱,在狹窄的空間裏發酵,味道極其衝鼻。


    於姐解釋道:“我每日都清理,隻是……”


    話未落,她腳步停了下來,抬手將牆邊懸下來的繩子拽了拽,聽一聲‘嗒噠’,裝在頭頂的燈泡亮了起來。


    沿著洞壁拉了一條電線,電線看上去很是老舊,用塑料包裹住,玻璃燈泡裂開一道口,線路不穩般閃動起來。


    有電線燈泡並不讓薑遙意外,意外的是石頭平台上禁錮著一隻無皮怪物,尖齒被一顆顆拔落,眼窩處空蕩蕩,身體時不時抽搐幾下。


    於姐將帶來的米飯,通過插在怪物喉嚨裏的漏鬥,倒了下去。


    怪物狼吞虎咽,吞咽聲迴蕩在薑遙的耳畔。


    薑遙睜大了眼,神色驚怔,看向臉色平靜、動作慢條斯理的婦人。


    麵對禁錮在石頭平台上的怪物,於姐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像是看一具屍體,倒完手中的米飯,抽了漏鬥,依靠在一旁,看向她道。


    “在這個地方,有很多怪物,而無皮怪物是最常見的一種。”


    薑遙:“會在夜晚的時候出現。”


    背著光,眉眼被陰影籠罩的婦人沉著聲道:“洞穴裏,沒有白天和夜晚。”


    “隻有工作和休息。”


    不見天日的洞穴,人的作息早就打亂了,常年待在黑暗裏,危險的不是分不清日夜,是被時間誤導。


    薑遙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詭域裏的時間變快了,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看似正常,其實是錯誤的。區分時間,絕不能依靠時鍾。


    就像在洞穴裏休息的第一夜無皮怪物是在手表指向的九點出現,而第二晚,怪物出現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


    每天響起的鈴聲才是最重要的。


    鈴聲響起,起來工作,鈴聲響起,下班休息。


    於姐隔著厚厚粗布,抓繞了幾下手臂和腿,接著說:“這種喜好內髒的怪物一直存在,它們遍布各條隧洞,會在休息鈴聲響起後不久成群結隊出現。”


    “而吃了十具屍體內髒的無皮怪物,會生出智慧,剝去人的皮,披在自己的身上,扮演成人皮的樣子,蠱惑著人送死。”


    她說了這麽多有用的信息,令薑遙倍感詫異。


    畢竟,薑遙和她接觸不深,一共見了兩麵,互相不知對方的身份,卻毫無保留將自己探查到信息告知與自己,隻有一個可能。


    或許說是一個考驗。


    就是要找到藏在隱秘洞穴裏的佛像。


    薑遙也是在夜晚,靠著屍油燈,驅趕無皮怪物,陰差陽錯之下,找到了雕刻在洞壁上的佛像。


    看到除於姐以外,所有原住民都在裏麵躲避怪物。


    並不好找,玩家必須晚上離開受守則保護的洞穴,來到隧洞裏,沒有人皮地圖,玩家會迷失其中。


    明知隧洞是活的,還要往隧洞裏走,不僅浪費時間,也極其危險。


    八十級詭域,第一次進來的玩家是不敢冒險的,大家都想活命。


    沒有人會敢像薑遙一樣,接困難任務,即便是萬分之一,也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探索。


    薑遙在觀察於姐,於姐也在觀察她,得知她發現佛像洞穴後,做出決定,在不確定她身份的情況下,還是把她帶到這裏,告知自己的秘密。


    薑遙在看到石頭平台上禁錮的無皮怪物後,才總算明白於姐為什麽不需要佛像的庇護,夜晚選擇待在這裏。


    眼前的婦人,心思縝密,強大且冷靜。


    對怪物了解透徹,摸清了它們的活動規律,甚至還抓了一頭鎖在自己的地下室裏,用於研究。


    若不是她身上看不到角色麵板,標注了原住民,薑遙都懷疑她是一個潛藏在《溶洞》詭域裏的玩家。


    薑遙深吸了口氣,心裏罕見地多了一絲緊張。


    同時,伴隨著一股棋逢對手的興奮感。


    若以前是假裝出來的,那現在是真實的。


    已經很久沒有人,能給她帶來這種感覺。


    隊友、政府裏的人,還有江寂,都沒有,隻有眼前的女人,是和她一樣的同類人。


    並不是指智商、冷靜態度,而是孤注一擲、立身懸崖邊的瘋狂。


    “於姐,你做這些應該不單單為了活命吧,我冒昧問一句,你的目的是什麽?”


    於姐聞言,指甲使勁撓了撓手臂,這次是伸進衣袖裏撓,撓出了血絲,也沒停,神色多了幾分病態的執著。


    “我、忘了很多事,我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咬破唇,血滲了出來,疼痛沒有讓她變得清醒,甚至更瘋狂。


    薑遙若有所思。


    作為詭域原住民的女人,與她見過的所有原住民都不同,她似乎執著於尋找自己的記憶。


    事實上,原住民也是詭怪,隻是他們是殘留著生前記憶的詭怪,進了詭域後,記憶會得到修正,沒了死時的記憶,將自己看作正常人類。


    通常而言,原住民是不會驗證記憶真假的,隻會按照詭域的軌跡行走,按部就班,像組建一個世界的數據。


    薑遙不禁問:“你記得什麽?”


    於姐掀開袖子,解開領口紐扣,露出裏麵血痕斑駁,可以稱得上‘狼藉’的皮膚。


    那片皮膚照射著燈光,有舊痕,也有新痕,無一例外,都是刀割出來的,當作筆記本一樣,刻滿了字,一行行字,歪歪扭扭,都是她自己刻出來的。


    薑遙身上也有這樣的刀疤,隻是沒有刻字。


    刻太淺,皮膚傷愈合,疤痕會消失,隻有刻得很深,深到見肉,字才會留在皮膚上。


    人在承受刀割肉的痛同時,腦子裏還要有意識,去記重要的信息。


    薑遙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刀刻字,瞳孔驟窄。


    狠人。


    對自己狠的狠人。


    於姐抓撓著手臂正在結痂的疤痕,結痂的地方奇癢難耐,摳破新長出來的痂,血液從傷口滲了出來,盡管如此,她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是說。


    “我記憶會在一段時間內重新改變,無論我怎麽想,都想不出來原本的記憶,字刻在洞壁上,會消失,我隻能用這種蠢辦法,記住遺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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