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墓碑都沒有。


    到現在,也無人記得她。


    不,是沒有人願意提及她,鄰家姐姐就跟瘟疫、毒蛇一樣,讓他們厭惡嫌棄。


    林花如墜冰窟,仿佛再次迴到了鄰家姐姐在世之時,半夜聞著腐爛的臭味,以及貓叫般尖銳的哭聲……


    為什麽,女人就該經曆這些?


    她想起了素芳。


    想起了晚上的逃離。


    林花顫抖窒息的胸腔被一股力氣衝散得七零八落,竄到四肢,莫名生出力氣。


    “我、知道了。”


    瘸腿漢子見她反應,奇怪皺了皺眉:“你不是哭著鬧著不願意嫁人嗎?現在怎麽了?”


    林花袖口下的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半天才找迴了自己的聲音。


    “我我、我想通了,是我不懂事。”


    瘸腿漢子眉頭舒展,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道:“妹妹,放心吧,你安心嫁過去,等哥成了親,就帶著嫂子過去看你。”


    說著,手順著她脖子摸到肩膀……


    林花倉皇失措地躲開,不小心撞到身後桌子,擺在桌子上的茶杯滾落,掉在地上,發出啷當一聲脆響。


    屋外老漢問:“怎麽迴事?”


    瘸腿漢子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隨即轉身,變臉似的,迴應老漢道:“杯子被風吹倒了,沒事,爹。”


    門再次關上。


    留在原地的林花全身顫抖,強忍著眼眶蓄積的淚水,蹲下身,撿茶杯碎片。


    她不停在心裏安慰自己。


    馬上,馬上就能逃離這裏,去往開滿梨花的地方。


    絕對不能哭出來。


    房梁之上。


    快速掌握蜘蛛語的黑玫瑰說道。


    “這個人就是新娘嗎?”


    薑遙點頭,“對。”


    黑玫瑰看了眼自己細長的蜘蛛腿,有點不太習慣,抬著一條腿,指著底下的女生,道。


    “那我去喚醒她,告訴她,這是夢,不是現實。”


    說著,她又一臉苦惱。


    現在成了蜘蛛,該怎麽跟女生說話呢?


    薑遙:“還有時間,再看看。”


    她迴憶著趴在窗台,與林花說,要帶她逃離這裏的林素芳,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薑遙所認識的林素芳,是一個全身死氣沉沉、沒有半點希望,除了那一股子韌性,便看不到一絲反抗的人。


    但在林花噩夢裏的林素芳大相徑庭。


    這個林素芳,眼底充滿著生命力,不見一絲死氣,像是一輪太陽,在這灰暗、不見天日的村寨,與眾不同,且格格不入。


    林素芳到底經曆了什麽,會變成她在詭域所見到的樣子?


    答案似乎已經擺在了薑遙的麵前。


    林花的死。


    入夜。


    鎮子裏富家老爺請媒婆親自觀看過後,給老漢家付了一些定金,價值不菲。


    這是為了驗證親家女兒,是否和畫冊上長得一樣。


    若是一樣,便會付一些定金,表示已定下,親家不能再觀望其他家。


    從這老爺給的定金來看,顯然是媒婆觀望過,覺得這林花,比起畫冊還要美上幾分,才讓老爺看重,定金分量多了些。


    林花家,黝黑老漢喜滋滋,揣著定金出了門,和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瘸腿漢子留在家中守著林花,想著再過不久,就能娶上媳婦,樂得他覺都不睡,就守在林花閨房門口。


    唯恐美夢破裂。


    富家老爺定下了時間,明日一大早便帶來聘禮,迎娶林花過門。


    家裏不知進進出出多少人,門檻都快要踩爛,都是來賀喜的。


    “林花不是沒過十六嗎?你當家的這麽著急啊?”


    與林母相熟的婦人問道。


    看似問,實則是怪她急著把林花嫁出去,這養阿貓阿狗都有感情,林花懂事又聽話,還沒到年紀,就要給她定親。


    林母流了一下午的淚,眼淚都流幹了,晚上也沒去睡,捧著竹籃,給林花做棉衣。


    “阿姐,我做不了主的。”


    她也是這樣過來的,被家裏強迫著嫁給了林父。


    到頭來,她的女兒,也要走和她一樣的路。


    婦人長歎了口氣。


    林母剛來時,性子還是比較開朗的,但慢慢地,人就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灰塵的珍珠,沉悶、不見活氣。


    是啊,來了村寨裏的女人,皆是如此,活下去早就跳河死了,留下來的都是沒有魂的死人。


    “我打聽過了,這江禺鎮的劉家老爺,年有七十,他去年患了重病,臥病在床,


    娶林花是為了衝喜的。


    ”


    林母一聽,怔然抬頭,哭腫的雙眼布滿絕望。


    婦人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妹子,阿姐是從小看著林花長大的,和你也知根知底,對你說這些,不為其他,隻想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林花若是嫁過去,劉老爺一死,她也是必死無疑的。


    這是一個火坑。


    林母垂下了眼,淚水浸濕了竹籃裏的棉衣,擺在桌子上的油燈照落在手背上的光晃了晃。


    ..


    林花分外緊張,檢查了好幾遍腳下穿的鞋子,還有身上的衣服。


    唯恐待會兒素芳來,帶她逃跑時,鞋子、衣服會影響她逃跑。


    她又看時間還早,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往門口走。


    爹爹和哥哥,她不擔心,她擔心娘親。


    娘親是這個家裏,唯一待她好的,林花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娘。


    她想再看一眼娘再走。


    手剛碰到門,門從外被人打開,林花心頭一顫,以為是哥哥,不由往後退了退。


    “梨花。”


    是娘。


    林花眼睛一亮,正要說話,被林母製止。


    林母反手關上了門,又從懷裏掏出幾塊碎銀子,強塞在她的手裏。


    “我把船停在屋後,你從窗戶爬出去,連夜劃船離開這裏。”


    林花呆愣地望著娘,喃喃:“娘……”


    林母手在圍在身上的圍裙上使勁擦了擦,然後抬起來,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她的頭,聲音是掩藏不住的哽咽。


    “梨花,逃出去,從這裏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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