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了一會兒葬龍寨雨景,薑遙和江寂帶著那兩個洞民迴了地洞。


    第二次來這裏,薑遙看清了江寂開陣法的步驟,地洞藏在陰林山之中,一直沒有被寨民找到,不止有陰林山迷霧幫助,還多虧了巫山婆婆的土陣。


    就跟電子密碼一樣,要記清楚順序,若有一個順序不對,都會遭到土陣的反噬攻擊。


    洞口映入眼簾,一進地洞,便見許多洞民守在通往地麵的石梯前,近乎全部的洞民都在這裏了。


    而巫山婆婆正靠著泥石牆,坐在矮椅上,杵著拐杖,聽到動靜,抬起渾濁的眼往他們那邊看了一眼。


    兩個洞民身受重傷,強撐這一口氣迴到地洞裏,見到熟悉的家人們,便昏迷了過去。


    “背起他們跟我來。”


    巫山婆婆留下一句話,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往地洞深處走。


    薑遙聞言,照做跟了過去。


    來到婆婆的住處。


    外傷敷藥,內傷就需要煮藥喝。


    婆婆給洞民處理完傷口,由他們家人領走,屋子空蕩了下來。


    不停歇忙碌了三四個小時的婆婆佝僂的背仿佛壓了大山,深吸了好幾口氣,氣息才平穩下來,看也不看他們,徑自走出屋。


    薑遙走出門便見她坐在藥田前,背影如同一棵鬆柏般蒼老孤寂,捶著背不停咳嗽。


    “婆婆。”


    她走近喚道。


    巫山婆婆沒有看她,而是自顧自地說。


    “他們沒了生前的記憶,你莫要問他們葬龍寨的事。”


    ‘他們’是洞民,居住在地洞裏的居民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以為自己還活著,待在地洞裏艱難求存。


    那兩個跑出去的洞民是做了夢,夢見了生前的記憶,跑出了地洞,憑著記憶迴到了葬龍寨裏。


    之前約莫每個月都會有一兩個洞民想起來,但隨著時間流逝,從一個月變成一周,又成了現在的兩天。


    巫山婆婆知道緣由。


    薑遙搬了張矮凳坐她旁邊,一臉平靜地聽著她說。


    婆婆見此,也明白過來,女生已經查探清楚了這其中疑問。


    婆婆之所以給薑遙布置這麽一個考驗,也是為了試探她的能力。


    既然她能平安歸來,甚至帶迴了離洞失蹤的洞民,一些事也沒有必要在瞞著。


    “黑狗子是命苦的孩子啊……”


    黑狗子剛出生就被遺棄,丟在竹籃子裏,隨著黑河上遊淌了下來。


    葬龍寨裏的寨民每日一早都會去黑河捕魚,那會兒入秋,大魚多,魚肉肥厚,魚都囤積著肉過冬的。


    在竹籃子順著波流淌下來的時候,捕魚寨民攔住了籃子。


    秋季河水冰冷,竹籃子不防水,河水滲透,浸濕了裹著那孩子的褓衣,凍得他四肢發紫,隻剩一口氣。


    也算命大,寨子裏有巫山婆婆在,熬了一鍋熱水,摻著草藥,把他命泡了迴來。


    黑狗子是孤兒,無父無母,寨民們可憐他,便每周輪一戶人家照顧他。


    吃百家飯長大的。


    他六歲身高長得異於常人,在小孩堆裏,顯得格外突出,格格不入。


    小孩們覺得他太高,跟大人一樣,不愛跟他玩。


    黑狗子性子溫和友善,從來不跟人打架,即便受小孩們欺負,被當做牛騎在身上,也傻樂著,任由他們騎。


    有寨民見了,把騎在他身上的小孩驅趕下來,扶起他問為什麽受欺負也不喊人。


    黑狗子說。


    “他們是弟弟妹妹,不是在欺負黑狗子,是在跟黑狗子玩。”


    寨民聽了覺得他傻,又覺得他可憐。


    領著他來灶房,往他懷裏塞了兩塊糖。


    聽話的小孩,就是會受大人喜愛,葬龍寨裏,沒有寨民討厭黑狗子,都很喜歡他。


    黑狗子小小年紀,不僅聽話,還搶著做家務。


    ……


    巫山婆婆談及此,青灰老皺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笑容。


    “他看著笨,其實聰明著呢。”


    ……


    黑狗子很早便記事懂事,看見其他小孩有父有母,可以耍小性子,在父母懷裏打滾哭鬧要東西,但他不敢。


    他怕被趕出葬龍寨。


    寨子裏大人從來不在他麵前提,他是撿來的孤兒一類傷人的話。


    但小孩不懂事,有一小孩不知從哪裏偷聽來的,見黑狗子越來越受小孩們喜歡,便口不擇言,說黑狗子是撿來的。


    黑狗子沒有反駁,而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哭。


    明明身體長得又高又壯,哭起來聲音細細弱弱的,跟貓哭一樣。


    哭完迴寨子,更勤快更努力,什麽辛苦的家務都幹,表現得有多聽話就有多聽話。


    ……


    “他有個姐姐。”


    巫山婆婆渾濁灰白的眼珠略微閃爍。


    不是黑狗子的親姐姐。


    是收養黑狗子那戶寨民的女兒,年紀就比黑狗子大一個月,叫葉小蘭。


    葉小蘭不像其他小孩一樣欺負他,而是把他當親生弟弟照顧。


    小蘭是一個說話輕柔、性子溫柔的女孩,但聽了那小孩傷人的話,握著掃帚就去了他的家,在他手心打了好幾下,小孩哭了也不停。


    小孩父母沒攔著,他們不是那種溺愛孩子的父母,況且黑狗子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多善良的一孩子。


    他們聽了都覺得自己兒子說的那句話太過分。


    ……


    薑遙聽到這裏,心裏最後一個疑問也隨之消散。


    守湖人日記所寫皆是謊言。


    葬龍寨裏的寨民從未殘忍虐待黑狗子,反而是能照顧就多照顧一分。


    正因為如此,黑狗子才會那麽渴望——能一輩子待在葬龍寨之中,不被趕走。


    再結合葉小蘭的噩夢。


    她那天上陰林山摘治療外傷的草藥,是為了黑狗子。


    黑狗子做事粗心大意,不愛惜自己身體,寨子裏有什麽事都衝在前麵,什麽重活難活都幹,這也導致他時常受傷。


    葉小蘭為他摘藥草,遭遇不測。


    難以想象,過分關注他人情感、敏感、且唯恐給旁人添麻煩的黑狗子若是知曉葉小蘭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會如何。


    巫山婆婆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她對葉小蘭所遭遇的事避之不談,也是不願揭開傷疤。


    神情悲慟沉痛,過了許久才慢慢收斂。


    “後來……”


    後來有一支軍兵進了寨子,他們編了一個謊言,說是途經此地歸家,打仗疲憊不堪,想在此休整一天。


    寨民們敦厚老實,待客更是親切友善,接待他們一些人,還特意把一個寨屋空出來,給他們住。


    又是送食物,又是噓寒問暖。


    但有些人天生就是惡的。


    當晚,軍兵燒了一個寨子,把所有寨民引了出來,趁他們滅火之際,開始舉槍屠殺。


    不管老少、皆被他們殺死。


    發現不對的寨民想逃,以為時已晚,有軍兵守著出寨的口子。


    巫山婆婆記得當時發生的一切。


    她看見有寨民為了護住懷裏的小孩,後背被長槍刺穿,也聽見冷寂黑夜裏,寨子裏迴蕩著的絕望求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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