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這片密林,人類成了獵物,一旦遇到變異植物,就很難活下去。


    薑遙感官敏銳,單單看了眼這片毒蟲密林,心中便生出一種荒謬的想法。


    這片密林是活的。


    聞無恕的陰陽眼在密林也失去了用處,什麽也看不到,林間雖看著陰氣森森,卻無法查探出邪祟存在的痕跡。


    所幸薑遙乾坤袋裏準備了許多驅蟲劑。


    乾坤袋容量大,裏麵裝了很多,其中驅蟲劑是銀竹送的,他在驅蟲方麵是專業的。


    給他們每人一瓶,她沒用,她現在是僵屍,等同於屍體,毒蟲受人類汗液、熱度吸引,她身上冰冷沒有溫度,也不會有汗液。


    公孫霖看著驅蟲劑,神色愣了愣,疑惑又好奇。


    他所在的時代,哪裏有這種按壓式驅蟲劑,還是聞無恕教了他幾句才會。


    在噴灑全身後,腳邊蠢蠢欲動的毒蟲們一哄而散,聽到窸窸窣窣聲音漸行漸遠,公孫霖為手中的驅蟲劑效果感到驚歎。


    “未來進展得真好。”


    他輕聲道。


    似是感歎,但其中裹著一絲幾不可聞的落寞。


    公孫霖活不到未來,但真心為未來發展感到高興。


    赫連音走在前麵,薑遙操控影子四周巡邏探查,公孫霖和聞無恕走在後麵。


    聞無恕看到他,就想起聞無行。


    其實他們兩人性子並不像,一個沉穩,一個急躁傲慢。但他們的心是相似的。


    人掌控超乎常人的力量,想的是利己,而他們,想的卻是別人。


    聞無恕想到一件事,問道:“那邪魔扮作你,你什麽想法?”


    公孫霖乃上清道觀最出色的精英弟子,觀主親傳弟子,眾星捧月,萬眾矚目,是旁人羨慕的大師兄。但如今人人唾棄,將他視作洪水猛獸。


    蛹有一百種方法毀了上清道觀,卻用了這麽一個陰險歹毒的詭計,不全是為了蠱族,也是想拉他入深淵。


    公孫家,體內詛咒就像腐蝕一樣,毀了所有人。


    公孫霖沒有屈服於詛咒,依然堅韌成長,和蛹走的是截然相反的道路。


    “也許是我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吧。”


    他自嘲道。


    聞無恕夾煙的手一頓,陰陽眼中,少年情緒的黑如同沼澤泥潭般逐漸將那一點純白吞噬,抑鬱負麵情緒不停將他吞沒,他就像深陷泥沼之中的人,沒有生的希望。


    眼看他周身陰氣愈發濃鬱,是要鬼化的趨勢,聞無恕深知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伸手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道。


    “什麽錯誤啊,你別胡思亂想啊,小小年紀心思哪裏會這麽重……”


    聞無恕的話沒有什麽用。


    從記事起,公孫霖便是這般想的。


    詛咒的折磨,遠不及他看著身邊長輩在痛苦中死去,公孫家是一片死地,旁人唯恐避之不及,都怕沾上詛咒。


    父親在死前緊緊攥住他的手,麵上是難抑的痛苦與悔恨。


    ——血脈延續,公孫家就不會斷絕,霖兒,你別恨爹,別恨爹啊。


    公孫家的血脈一代一代地傳承,但對下一代而言,就是折磨。


    公孫霖不後悔投胎在公孫家,若有選擇,他還是會選擇這一條路,但他不打算再延續公孫家的血脈,這一代就在他這裏斷絕吧。


    薑遙也察覺到了從公孫霖身上散發出來的陰氣,引得旁邊樹枝無風擺動,他的陰氣不含惡意,也沒有戾氣,是一片死氣,充斥著悲傷的死氣。


    她放慢腳步,瞥了聞無恕一眼,後者了然,邁步往前。


    輪到她和公孫霖並排走。


    薑遙並沒有安慰他,他得了極為嚴重的抑鬱症,從看到他第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種病症比他體內詛咒都要可怕,時刻影響著他的情緒,他從未向旁人展露他的痛苦。


    也無人能體會他的痛苦。


    公孫霖出生,不僅受天道懲罰體質虛弱,容易生病,也嚐盡了詛咒的折磨。


    不止是他,公孫家的人都是如此。


    短暫一生,到死都是痛苦的。


    她隻是道:“現實世界,遠距離傳話,不再需要傳話符,或是連夜奔波騎馬傳信,發明出一種通訊設備,名為手機,撥通電話,就能跨越千裏,與親人好友說話。”


    公孫霖聞言怔然,向她看去。


    薑遙繼續說:“人去往遠方,也不再浩浩蕩蕩,騎馬步行,隻要買一張車票,就能搭乘飛機火車,或是公交車,就能在短時間去想去的地方。”


    “未來,人人平等,沒有戰爭紛亂,人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決定自己的未來,你想去看嗎?”


    她平靜與他目光對視。


    公孫霖反複翻湧的眼淚終於在此刻決了堤,幾近崩潰,滾燙淚水從他蒼白的麵頰滑落,挺直的背脊屈起,用力點頭。


    “想!我想!”


    他不想死,想活下去,和正常人一樣活下去。


    想去見見未來,他的未來。


    走在最前麵的赫連音沒有迴頭,隻是抱劍的手緩緩收緊,她沒有嘲笑公孫霖哭,因為她也曾這般哭過,那種痛苦,隻有本人能體會到。


    哭一哭就好了,她心裏想著。


    隻要能哭出來,就代表他想明白了。


    聞無恕迴頭看了一眼公孫霖,心下震驚。


    前一秒情緒盡是抑鬱黑色的公孫霖,此時體內情緒大半是純白顏色,顏色還存在,隻是不如純白多了。


    這就代表著,公孫霖心裏寄托的希望多了起來。


    聞無恕不由感慨,隊長不愧是隊長,這安慰的本事,真強。


    眼前的樹木比現實樹木高好幾倍,如同降臨熱帶雨林一樣,伸展過來的一截樹枝就比人胳膊粗,樹根深深紮入土壤中,野草豐茂,依稀可見一些綻放妖豔誘人的花朵,散發著幽香。


    他們在林間跑動著,跟隨著地圖往蒼邐鎮去,行路速度已經算快的了,但跑到入夜,還有一半路程,可見這片林子有多難走,對普通人,簡直寸步難行。


    盡管噴了驅蟲劑,赫連音還是被毒蟲咬了,是一種跟蚊子般的毒蟲,無聲無息,不懼驅蟲劑,咬在了她的臉上,腫起大包,毒素蔓延速度驚人,沒一會兒,她全身皮膚染成了深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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