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間,溪流快速幹涸了,地縫也倏忽合起,變成光/禿/禿一片土礫,連半點水漬都不見。


    雪胤單手負於身後,收起神識之劍,迴過身,垂眸注視著地上的果男。


    葉息仰頭怔怔地望著他,沉浸在前劍修發威帶來的震撼中,久久無法迴神。


    雪胤嘴唇微微一抿,抿出一絲笑紋,衝他伸出手。


    葉息下意識地握住那隻手,被他從地上拉起來。


    難得的,冰人雪胤的手上居然有一點溫度。葉息這才覺出冷來,大大地打一個寒顫,隨即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正一/絲/不/掛地在師尊眼皮下展示人/體/美。


    嗷地叫一嗓子,葉息雙手捂住重要部位,從頭發絲紅到腳趾頭,羞愧欲/死。


    雖然都是男人,露一露身體也沒什麽大不了,可是以這種姿勢出場也太奔放了……等等,被毒蟆咬完,之後月圓夜變身——這是《製霸》裏的情節對吧?


    他確實變身了,由一個男娃變成了男人!悄悄往雙手之間覷一眼,是男人沒錯!劇情已經演全套了,至少在秘境裏不會再重來一次吧?!


    這也算個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人有種不真實感。葉息心思兜轉,視線始終不離自個兒的下三路,生怕一眨眼自己就變女人了。


    “你在看什麽?”雪胤困惑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葉息立刻抬起頭,飛快地迴答:“沒看什麽。”


    “看自己長什麽樣麽?”雪胤帶了點兒笑意,往他身上睃視一圈,看得又仔細又一本正經,讓他生出一種“師尊在欣賞自己順便打個分”的詭異羞澀感。


    葉息素來不太注意自己的長相,沒有生了一副好皮囊的自覺,然而看在別人眼裏,卻長得相當好。要不然憑他一個野/雞大學畢業的吊絲死宅,怎麽能追到高中的班花?


    此時此刻,月下的青年,盡管以一個十分不雅的姿勢站著,但眉目清俊,背直腿長,尤其是一雙漆黑的眼亮得驚人,卷長的睫毛上沾著一點殘淚,益發襯得雙眸如清水中的黑琉璃般明淨。


    雪胤不知從哪裏掏出一件白色長袍,抖開來幫他穿上,甚至親手替他係好衣帶。再用先前那種古怪目光將他審視一番,末了,點一點頭,朝他展顏微笑。


    葉息莫名地覺得他這笑不是好笑,特別像顧桃花,透著股親/昵的曖/昧,調/情一般。


    調/情神馬的好羞恥內!


    這樣的念頭頓時讓葉息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到底是自己抽風呢還是師尊抽風呢?


    雪胤像牽小僵屍雪團子的手時,十分自然地牽著葉息,任意撿了個方向就走。


    才從淩/亂中醒過神的苦逼葉,又再次陷入另一份糾結。唉,真是不糾結不成活!


    “師尊?”


    “嗯?”


    “我……”葉息鼓起勇氣坦白:“我不是雪團子。他,那年被腹眼毒蟆咬傷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我借用了他的身體……但我絕沒有傷害他!絕對不是奪舍!”


    雪胤真人停住腳步,轉過身,望著他道:“我知道。”


    葉息:“……”


    雪胤平靜地道:“我好歹是金丹,那時救他就知曉最多能保他一魂一魄,即便活過來,也是呆傻或者活死人。原準備出關之後,設法替他重塑魂魄,不成想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你。我就知道你借了他的身體重生。”


    葉息嘴唇剛一動,他像洞察葉息的心思般,繼續道:“雪團子是被僵屍門的人咬傷而淪為半魔,僵屍門修煉的禁術隻求永生不求輪迴,所以重塑魂魄對他們作用並不大,而且雪團子修為太低也不一定能承受,我也沒有多少把握,隻是不想馬上放棄而已。就算你不占他的身體,他活下來的機會也微乎其微。”


    或許是在小僵屍身體裏呆得太久,葉息對從未謀麵的小娃子頗有些感情,此刻聖父之心發作,覺得自己似乎奪了小孩的生存機會。


    雪胤這番話既是解釋,也是寬慰。他拂開葉息頰畔的亂發,輕聲問:“你能不能感覺到雪團子的魂魄?”


    葉息:“有時候可以感覺到一點。”


    雪胤:“你知不知道他有何心願?”


    葉息:“……”


    雪胤:“假如感覺得到他的心願,你去替實現,不要讓他留下什麽遺憾。”


    葉息茫然地想,小僵屍的心願是什麽?在穿到他身上的第一天,他就感受到了,那個再簡單不過的願望——活下去!


    僅此而已。


    這個堪稱樸素的願望,在《製霸》設定下的修真世界裏,卻並不容易。各種天災*,各種劫數厄難,一不小心就可能魂飛魄散身死道消。


    雪團子這娃比自己更苦逼,好日子沒過幾天,先是被僵屍咬再被毒蟆咬,死的多麽不甘心啊!


    一縷殘魂化作葉息識海裏揮之不去的執念,活著,好好地活著!


    葉息抬起眼皮,對上雪胤的眼,熟悉的“我看好你呦”頓時糊了他一臉。


    沐/浴在師尊春風般期許下的葉息,被師尊滿身的慈愛光輝閃瞎了狗眼,求生的願望蓬勃升起,恨不得揎拳擄袖地和秘境大鬥一場,砸碎這萬惡的舊/世/界!拯救自己、拯救師尊、拯救雲綬山、拯救九星界!


    魔宮。


    暗魔立在水鏡前,一隻手掌平扣於平滑的鏡麵,暗紫色的光自他掌心而出,籠罩了整麵水鏡,隨著他不斷用力,絲絲光線交織成一個個光環,水鏡被攪出一個漩渦,越旋越急,不大的鏡麵竟呈暗流叢生、水濤起伏的澎湃之勢。


    突然,一道劍氣自漩渦深處破浪而出,徑直擊穿暗魔的手掌,擊中他的麵具。


    他的臉上爆出一簇金光,迫使他連往後退了數步方立穩。而水鏡已被那道光擊碎為兩半。


    那一下太出其不意,等暗魔身邊的大祭司和魔侍們反應過來,他已經手捂額頭,不斷有血從指縫間流出,在臉和麵具上各留下蜿蜒猙獰的血色紋路。


    暗魔推開想給他治傷的魔侍,踉蹌地衝到水鏡前,難以置信地盯著破裂的水鏡。


    那個男人竟撼動了魂之秘境!他親手製作的秘境,即便是上品金丹也很難脫身的法器,居然被擊破了內層!外層再破,秘境就徹底毀損!


    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戰鬼的力量到底有強大?!這個種族的王,尚未覺醒,便已擁有如此駭人的力量,到他真正覺醒之日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如果真有那一天,對修士的三境是一個災難,對魔界也很……危險!


    在大祭司麵前,暗魔壓抑下心頭的不安,啞聲下令道:“傳信給血魔族,告之其殷陌的下落。”


    魔侍領命,正待轉身又被暗魔叫住。他的手指緩慢地敲打著水鏡的邊緣,一貫決斷的魔尊難得地顯出遲疑之色。幾息之後,他才終於開口:“殷陌的消息,也一並告之那位高人。讓他自己看著辦。”


    大祭司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暗忖暗魔口中的高人是何許人?為何自己此前沒聽到過一點風聲?


    *****


    “小珂,你沒睡好嗎?黑眼圈都出來了!”


    小珂拿出小鏡子照了照,濃重的熊貓眼怎麽遮都遮不住。


    她對閨蜜笑笑,道:“我昨晚夢見葉息了。他走了那麽久,第一次夢見他。”


    閨蜜擔心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他在夢裏居然修仙呢,還有師父、師兄弟。”小珂帶著迷蒙的笑容說。


    “嗬嗬,不枉他那麽愛看玄幻小說、愛打遊戲,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閨蜜略帶嘲諷地說。


    小珂:“他告訴我,他過得很好,讓我別在掛念他。還說他出車禍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讓我別再自責了。”


    閨蜜:“你看看,我說得沒錯吧,連他給你托夢都這麽說。”


    小珂“嗯”了一聲,扭頭望著窗外陽光下來往的行人。她記得葉息還對她說,要好好地活下去,努力讓自己幸福,把他那份一並活出來。


    她想,人大概都是一樣的,活著的時候有諸多不滿和怨懟,到死的那刻才後悔沒珍惜過去的時光。過世的人若在天有靈,應該都會希望生者幸福,因為那已不是一個人的幸福,它包含了許多未盡的心願,和未完成的遺憾。


    燦爛的陽光模糊了小珂的眼眸,她仿佛看到葉息站在光影下,隔著一條街對她揮手,然後說了一句話。在她湧起的淚水裏,那個熟悉的人痞痞地笑著,以一個瀟灑的背影告別。


    他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是:“再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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