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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查了曲笙的經脈,賀滄溟不再為難她,手一鬆,曲笙癱軟在了長椅下。


    賀滄溟再次開口,聲音如絲絨劃過肌膚般悅耳,然而脫口而出的話卻帶著無比的惡意:“就憑你這樣的體質,也能晉階築基期,看來那名太和弟子給了你不少好處。”


    聽到這話,曲笙一怔。


    她晉階築基期,是因為小姝自作主張喂給她的真昧丹,本來就是硬提升的修為,所以一直困在築基初期,她沒怨過任何人,心裏的想法跟以前一樣,能晉階就晉階,不能的話,在有生之年好好打理蒼梧,下去之後也好見師父。


    可是在某些人的眼中,她所得到的一切,是不是也因為她的體質緣故,全都變成了其他人的施舍?


    她一時竟顧不得賀滄溟,微微有些失神。


    曲笙自忖,她一步步走過來,也曾堅守過,也曾掙紮過,如今,也享受過了至高權利的滋味,可她仍然戰戰兢兢,因為低微的修為,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人當做螻蟻般碾死。


    這樣辛苦的討生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師父去世,她接任蒼梧掌門,燒起機緣灶開始的吧?


    收康紂南、常鈞語為徒,魯家村收服六文錢和魯延啟,又遇到了夏時。


    這之後,曆經青極宗之禍、開靈竅之苦、大妖屠城之災,為了平息紫覃的怒火,她隻身進入鳳凰之心試煉,隨後與黑崎大商展開合作、丹平城建不知坊、得致遠齋助力,又以賭戰平天瀾丹派之亂、血戰太和玄鐵礦山、於晉城大戰一戰成名……


    她終於完成了師父的心願,帶領蒼梧弟子迴到了蒼梧山,為了她的山門,經曆北海四君試煉得北海冰種、在群狼環伺下大辦蒼梧祭典、與斷龍門6奉天進入紫微陣大破絕命命格、贏得了最後的棋戰。


    三百年封山,她又與夏時殺虛空異獸,得星鐵法寶,經曆一路坎坷,才研製出了濟世甲,終於能讓蒼梧這樣落魄的宗門站在了那個曾經不可企及的位置上,與格物宗、虛妙山平起平坐……


    曲笙隻做事,其他的,她沒想過那麽多。因為在這修真界,活著已經不容易,有時候,哪還有心力去計較別的。


    然而在外人看來,她其實隻是一個依附於其他人的廢物吧。


    如果沒有夏時,早在青極宗想奪蒼梧氣運的時候,這個小門派就已經覆沒了,之後與黑崎州牽扯上關係,也有夏時的功勞吧?雖然夏時是因為他父母與蒼梧的因果才來到她身邊,可她既然接納了他的幫助,那麽以後在世人眼裏,無論她最後取得什麽樣的成就,都不過是個運氣爆表、傍上了金大腿的人吧?


    曲笙抬起頭,看著賀滄溟嘴角一抹不屑的笑容,突然也覺得好笑。


    因為這些……她統統不在乎。


    隻要蒼梧能在她手中立起來,隻要蒼梧的道統能在她的領導下傳承下去,至於中間她到底利用了誰,依附了誰,踩了誰的肩膀……這對曲笙來說不是不重要,而是她可以忍。


    因為她本就該是一個老老實實作為普通人生活的修道廢物,因為她本就該死在鄰居的湯鍋裏。


    她也想自立自強,萬事不求人,像那些被人世代歌頌的大能一樣成為無數人的榜樣,但是她的體質決定了她隻是一個連築基都困難的廢物,她做不到!那麽身邊所有一切資源都是她拚命攥在手上的求生之木,她就像一個吝嗇的守財奴一樣,用瘦骨嶙峋的脊背護著她所能得到的全部金錢。


    這羞恥嗎?


    還有比她堂堂一派掌門去豔陽樓彈琴賣曲,隻為了幾十兩銀子更羞恥的事嗎?


    隻有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才有清高的權利,別看曲笙承接了蒼梧那萬般風雅的道統,可她骨子裏,其實是個隻要不違背天地良心,什麽事都敢做的人。


    收了唇角漫上的冷笑,曲笙捂著胸口,她眼睛掃過這屋子裏的擺設,其他都尋常,唯獨在長椅左側的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出賣了屋子主人的身份。那畫上描繪的是一名金弓銀箭的年輕人,正長弓搭箭,要射向前方山路中蓄勢待的猛虎。


    她一邊強撐著站起來,一邊對賀滄溟道:“我雖然是個修為低微的掌門,卻沒做過仗勢欺人的勾當,想來這位神君大人,自三重天所得的好處必定非比尋常,否則也不敢當街強擄無辜之人了!”


    賀滄溟抬眼一掃,便知道她是從那幅畫中猜他是三重天的人,還敢膽大包天地用言語詐他。不過賀滄溟不在意,他既然敢做,就沒想過掩飾,甚至他恨不得夏時趕緊找過來,好讓他一泄心頭之怒。


    “我是三重天賀滄溟,現在我準備給你一個機會,”賀滄溟收了長腿,修長的手指拂過額前的碎,端坐在長椅上,那通身的氣勢便一覽無餘地顯露出來,他挑眼看著曲笙道,“若你依附於我,我將給你比他更好的。”


    還有什麽比搶走一個男人的心上人更令人難以接受的事?賀滄溟一瞬不瞬地觀察曲笙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他不認為曲笙會輕易答應,這樣的口頭承諾肯定比不上夏時在蒼梧的長老之位,但他可以通過觀察,推測曲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畢竟也是九重天外天精心培養出的直係子弟,每一個人都擁有最強大的修煉資源,同時也必須承受最嚴苛的教育,所以賀滄溟絕不是有勇無謀、肆意妄為的蠢貨,張揚和霸道有時候也是他迷惑其他人的武器,誰知道這樣的表象下,他也會步步為營?


    在賀滄溟的眼中,曲笙的表情從最初的驚愕,到後來的嘲諷,最後變為無奈。


    曲笙自顧自地走到窗邊,雖然窗子是開的,但她沒愚蠢到真的相信這能通向外界,隻是本能地想離這危險人物遠一些罷了,而適當的示弱也可以減輕對方的攻擊性。


    她看著外麵的正在飄落紅葉的楓樹,笑道:“神君大人所認為的好,跟我所認為的好,含意可不一定相同,我還是敬謝不敏。隻不過,看來神君大人的意圖並不在我,而在於我派的長老夏時,既然如此,您又何必為難我呢?”


    在賀滄溟試探她的同時,曲笙何嚐不是在評估對方的目的?


    賀滄溟笑了笑,其實養一個小宗門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麽,要是能給靈端峰添堵最好,不能的話也無所謂,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也好。


    他不信夏時沒在她身上做點手腳,所以放心地擄了人迴來,現在卻有點失去耐心,直接問道:“有什麽可以聯係他的方式?”


    曲笙坐下來,奇道:“綁票的連怎麽聯絡人都不知道,難道還要我求救不成?”她卻不知道六重天與三重天一直都有些齟齬,如果賀滄溟派人去六重天通知夏時,少不得要惹上趙歡趙,他隻是想教訓人,還不想給自家惹麻煩。


    賀滄溟擺擺手:“別廢話,叫他來三重天找我,單挑。”


    曲笙冷笑,他想找夏時,她偏不讓他得逞,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最後事情鬧大,看是誰不好看!就在她想繼續虛與委蛇的時候,外麵的結界突然傳來了碰撞聲。


    有人在外麵道:“滄溟,打開結界,放人!”


    曲笙現賀滄溟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咬牙切齒地問道:“你的帖子是誰給的?宋擎?”


    曲笙眼波一轉,迴道:“正是宋真君。”


    隻見賀滄溟揉了揉眉頭,邁開兩條長腿往外走,正要出門之際,冷冷地掃了曲笙一眼,又揮袖將她收了起來。


    一陣昏天暗地,曲笙暈過去之前,狠狠想道,若有一日,一定也要學會這個法門,專門裝這種混蛋!


    那廂賀滄溟已經開了結界,外麵正是一臉嚴肅的宋擎,他神識往賀滄溟身後的屋子一掃,毫不客氣地問道:“蒼梧的掌門呢?”


    要說在這九重天外天,賀滄溟最操心的是侄子賀一峰,最無可奈何的人……便是這宋擎了。


    在修真界,一旦門戶大起來,輩分都難免會亂成一鍋粥,九重天外天尤其喜歡聯姻,想當年,出身自一重天的扶搖山鴻英神君還曾經跟六重天的趙歡趙有過婚約,雖然後來並未影響兩人的友情,但真被拎出來說,也難免會尷尬。


    宋擎和賀滄溟的關係比較複雜和混亂,當事人都已經懶得去想了,但賀滄溟第一次見宋擎的時候,賀家的老祖宗讓他稱唿宋擎為表舅,當時賀滄溟已是一千九百多歲的化神修士,而宋擎還隻是年過五百的元嬰修士。


    雖然宋擎隻是元嬰修士,但誰都沒懷疑過,宋擎一定會成為天方社的一員,沒用多久,他便以元嬰修為成為四重天慎私門的副門主,更是印證了那句話——用比其他人低的修為做到了這個地步,隻能說明他比其他人更優秀。


    所以宋擎和賀滄溟成了忘年交,甚至比跟宋擎的侄孫宋正愷的交情還親近一些。


    賀滄溟知道宋正愷他們不會出賣自己,那麽宋擎是怎麽知道曲笙在他這兒的?一想到這裏,他反而露出了笑容,無辜地笑道:“阿擎這麽不留情麵地來我這裏要人,就沒想過是被小人教唆了麽?你我這麽多年交情,難道你信不過我?”這番話狡猾至極,既沒說曲笙在這裏,也沒說不在這裏,隻是用話引宋擎露底。


    宋擎隻說了一句:“趙天君帶著他的五百宮女儀仗,已經在來三重天的路上了。”


    賀滄溟不怒反笑:“靈端峰教養的小賊,不敢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架,居然用六重天的人來壓我!”


    他沒想過夏時會不按理出牌,太和的劍修不都是嗜好打架的瘋子嗎?


    他更沒想到的是,夏時在短暫的憤怒之後,立刻便想到了三重天,心上真正泛起了一股狠勁兒來,他隻想三重天的人看自己不順眼,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對曲笙出手。


    事到如今,他反而冷靜了下來,三重天想逼他出手,那他偏不讓他們如意,而且九重天外天就是一個螞蜂窩,他一個人什麽都不怕,隻擔心他們今後為難曲笙。


    既然是九重天外天的事,那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夏時冷笑著用飛劍傳書通知了宋擎,然後迴到六重天皇宮,對寶座上方威武的趙歡趙道:“聽說歲無神像通體由金剛玉雕成,晚輩還未仔細欣賞過……趙天君可願帶晚輩一遊?”


    趙歡趙看了夏時半響,然後嗬嗬一笑:“那便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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