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和氣爽,鶯老柳輕,江燕嬉戲,萬物光明。


    城中央有八角銅樓,高有千丈,直插雲霄,瑞氣升騰,祥光繚繞,麒麟朱鳥,龍興含章。


    樓前紮起如雲般的蘆篷,結彩飄旗,香煙馥鬱。


    各色修士或乘飛禽,或駕雲車,或驅遁光,大袖飄飄,唿朋喚友,好不熱鬧。


    景幼南頭梳雙抓髻,身披映月琉璃法衣,腰懸玲瓏袋,來到銅樓下。


    隻見金梯玉階,丹庭朱閣,珊瑚林碧,流景內照。


    清一色的仙姬亭亭而立,冰肌玉骨,長裙曳地,巧笑焉兮,顧盼生姿。


    “好大的手筆,”


    景幼南目光一動,心裏讚歎。


    別的不說,光是樓前這上百名的仙姬迎客,就是一般的中玄門都拿不出來。


    要知道,這個世界道法顯世,修行之後,經過靈氣衝刷,可以脫胎換骨,女子大多麵容姣好,很少有醜八怪。


    可是,這樓前的上百名女子個個媚骨天成,溫柔如水,又落落大方,舉手投足之間有股子貴氣,一看就是自小受到嚴格訓練,接受禮儀培養方才養成的氣質。


    要做到這一步,消耗的資源肯定是個天文數字。


    正在此時,隻見朱紅門開,鸞鳴鶴唳之聲中,數對仙童徐徐走出,各執羽扇,骨骼清奇,豐神俊朗。


    當中有一位道姑,頭戴魚尾金霞冠,身穿大紅白鶴降綃衣,左右分八位女童,香風陣陣,彩瑞翩翩。


    道冠看上去四十上下,鳳目修眉,雙頰狹長,紅唇薄若細葉,隻是在台階前一站,就有一種大權在握的從容威嚴。


    “嘶,這不是柯道姑嘛,她怎麽出來了?”


    “九州商會在扶風城的主事長老,人稱鬼見愁的柯雲英啊。”


    “我的天,誰這麽大的麵子能讓這尊大神親自出麵迎接?”


    “我也不知道啊,等等看吧,”


    “嗯,等著吧。”


    很顯然,柯道姑柯雲英在扶風城中是個很有名氣的大人物,她一出現立刻引起周圍人的好奇,不少的修士都停下來,自覺地守在兩邊,小聲議論。


    “是金丹三重圓滿的半步真人,”


    景幼南也停下步子,背負雙手,眼睛微微眯起。


    半步真人,是最有希望結出元嬰,成就真人的存在,無論是在哪個勢力中,都一定很受重視。尤其是商會這種組織,關係網龐大,觸角深遠,但比起玄門大族,在頂尖強者上著實遜色不少。


    正因為如此,像九州商會這種大規模的商會會對有望成就真人的三重圓滿大宗師更為重視。


    要讓這樣的實權人物迎出來在台階等候,要來的人肯定不是簡單之輩。


    反正寶會開始時間尚早,景幼南來了興趣,索性等在樓口,想看看鬼見愁要迎接哪位貴賓。


    時間不久,就聽得正東方鶴鳴之聲,清清亮亮,不絕於耳。


    不多時,就見漫天雲氣一開,紫雲蓬勃,祥風虛徐。


    有鶴三百六十五隻從天而降,,丹頂火綴,白翎雪開,上麵盡是羽衣高冠之士,儀態從容,大家風範。


    最前麵一隻硃頂皎白,無複玄翮,雙翼展開,足有十幾丈大小,風積雷動,虛空響應。


    一名女仙盤膝坐在鶴背上,懷抱如意,玉顏清冷。


    她頭梳望仙九鬟髻,身披鸞鳥朝鳳散花珠衣,眉似新月,眼若雙星,朱唇不點而赤,五官精致,沒有任何的瑕疵。


    什麽楚娃美貌,西子嬌容,統統拋之腦後,眾人腦海中隻浮現出一句話,九天仙女下凡塵。


    “唿唿,原來是南華派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周天雲鶴大仙陣啊,聞名久矣,今天終於見到了。”


    “據說領頭的那頭異種仙鶴壽命已經足足有三千年,真要是發怒,連真人都要退避三舍。”


    “不是吧,這麽可怕?”


    “確實如此,南華派弟子通常稱她為鶴真人的,在宗內聲望很高。”


    “那麽,她身上的女仙是誰?敢拿這種三千年異種仙鶴作坐騎的,可不簡單啊。”


    “廢話,看看這排場,能簡單地了嘛。”


    三百六十五隻仙鶴,足足有一周天之數,一出場就氣勢十足,讓圍觀的人們咂舌不已。


    領頭的少女玉足一點,輕飄飄落地,環佩叮叮,幽香陣陣。


    揚起精致的玉顏,少女萬福行禮,聲音若黃鸝出穀,說不出的婉轉好聽,道,“小女子來遲一步,讓柯道姑久等了。”


    鬼見愁柯雲英第一次露出和藹的笑容,連連擺手道,“我當年受過蔣真人的點撥,獲益匪淺,隻是一直沒機會報答。今天你能來,我很高興,很高興啊。”


    少女柔柔一笑,秋波妖嬈,道,“我聽父親提到過前輩,說您雖然是一介女流,但巾幗不讓須眉,知恩圖報,比大部分男子還要強呢。”


    “蔣真人真的這麽說?”柯雲英喜得長長的眉毛都抖動不停,一個勁地道,“等以後有空,一定去拜見他老人家。”


    看上去,柯雲英真的對南華派一行人非常熱情,她不顧自己是長輩身份,親熱地拉著少女的手,一邊走,一邊小聲說話。


    “嗯?”


    突然之間,柔美少女察覺到一道恨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略過,有一種深深隱藏的殺機,她悚然一驚,順著目光看去,卻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好像頭戴星冠,身披法衣,是個矯矯不群的美少年?


    柯雲英發現少女的異狀,關切地開口道,“可有事?”


    少女收迴目光,螓首一笑,答道,“好像看到一個故人,隻是太過匆忙,沒有看清楚。”


    “這樣啊,”柯雲英一甩拂塵,道,“要是你有意,等會我派人去打探打探。”


    少女裙擺流蘇垂地,眉如翠羽,答道,“還是先參加寶會吧。”


    另一邊,景幼南身姿挺拔,大袖如雲,走在最前麵。


    他的兩側,足足有八對金童玉女,手持香扇,金燈,寶珠,香爐,打起華蓋羅傘,香花鋪地。


    碰到的修士見到如此聲勢,紛紛退避左右,不敢多看。


    能有如此儀仗者,必然是大宗真傳弟子,前途不可限量,要是衝撞到,可是麻煩不小。


    七轉八彎後,景幼南來到三樓,止住步子。


    朱元晦早在香閣外等候,看到景幼南過來,連忙行禮道,“景師兄,這是為你準備的香閣,你看合適不合適?”


    景幼南也不說話,點點頭,推門而入。


    迎麵是一座玉石屏風,龍蟠螭護,玲瓏鑿就,瑞氣成文,祥光作畫,隱隱看到,山川美景,如斯盛世。


    此時小窗半開,外麵千百杆翠竹遮映,還有大株的梨花兼著芭蕉,半泓活水從天上來,洋洋灑灑。


    景幼南不由得心頭一暢,吐出胸口的一股濁氣,緩緩點點頭,道,“不錯。”


    朱元晦心中甚喜,知道自家沒有白下功夫,又見景幼南今天似乎氣色不好,不敢多待,道,“景師兄,師弟還有雜事,先行告退。”


    景幼南憑窗而立,哼了聲,沒有多說。


    朱元晦倒退出戶,麵上的恭敬之色轉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板起臉來吩咐門外的玉女金童道,“你們好生在這裏候著,要誰出了差錯,我就把他發配到晶石洞,讓他當一輩子礦工。”


    “是,”


    在一眾玉女金童眼裏,朱元晦這個執事無疑是大人物,至於景幼南,離他們實在太過遙遠,如同雲端的人物一樣,虛幻而不真實。


    聽到朱元晦話語中的意思,原本就打起十分精神的玉女金童們馬上十二分精神,個個瞪大眼睛,不敢懈怠。


    香閣中,景幼南眺望遠景,翠雲疊嶂,鬱鬱蔥蔥,一派生機勃勃。


    漸漸地,積壓在心口的戾氣消散,整個人重新恢複到古井不波的狀態。


    景幼南嘴角掛起一絲苦笑,喃喃自語道,“真是化不開的深仇大恨啊,”


    他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曾經的“未婚妻”,更沒有想到,自己體內的那個“他”,對薑卿筠有如此的恨意,竟然能影響到他的情緒。


    沒錯,今天來到寶會的南華派柔美少女,宛若天仙下凡般的美人兒,正是這具肉身曾經的未婚妻,薑家赫赫有名的年輕一代天才,薑卿筠。


    當初景幼南的父母本身均是天資絕豔之輩,身後的背景又顯赫,才與當時威勢愈來愈隆的薑家結親,共同聲援。


    後來,景幼南出生後,卻被發現經脈纖細,無緣修行,後來又因為種種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導致薑家退婚,景幼南的父母也破門而出,入深山老林隱居。


    隻是虎無害人意,人有傷虎心,景幼南的父母最終還是沒有躲過肮髒的陰謀算計,紛紛喪命,身死道消。


    景幼南也是記憶受損,死裏逃生,後來流落到偏僻的白雲觀,成了一個懵懵懂懂的小道士。


    要不是景幼南奪舍而生,恐怕原本的“他”隻能一輩子顛沛流離,默默無聞,平平淡淡死去。


    撫平躁動的心情,景幼南伸手折下小窗口上的一枝結滿花骨朵的杏花,又隨時扔到外麵淙淙溪流中,仿佛在對自己,又好似對心裏的另一個他道,“不要心急,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時,窗外杏花如雨,芭蕉掛傘,風吹過,又是一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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